我各舀了一勺。紫色的入口凉丝丝的,带着点植物的清甜味;黄色的果然更软,抿在嘴里像化了的黄油,混着蜂蜜的甜,暖乎乎地贴在舌尖。旺旺吃完了沙拉,正用鼻子蹭我的裤腿,我挑了点没放蜂蜜的黄色土豆泥递过去,它伸出舌头卷进嘴里,尾巴敲地板的声音更响了。
豆包的投影落在陶碗上,轻声说:“刚才查了下,老品种土豆的培育记录里,有位研究员是五十年前的,他当时说‘不管以后技术多厉害,总得留口老味道’。”
我看着碗里两种颜色的土豆泥,突然想起农场里那篮带泥的番茄。或许这个世界的好,不只是胶囊车能飘着走,不只是土豆能在空中长,而是有人在忙着造悬浮磁轨时,也没忘在土里埋几粒老番茄的种子;是有人在研究气培技术时,也没丢了“烟火气”这三个字。
旺旺突然“汪”了一声,把嘴里叼着的苜蓿叶放在我手背上。叶子上还带着它的口水,软乎乎的。窗外的阳光正好,紫藤花架的影子落在桌上,跟着风轻轻晃。邻桌的老太太在哼一首旧时代的歌,调子慢悠悠的,像这店里的竹汁,也像这日子,一点都不慌。
慢菜馆的午后总带着点懒意。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地板上织出碎金似的光斑,邻桌的老太太早就带着她的猫走了,临走时还跟旺旺挥了挥手,说“明天农场见”。旺旺趴在软垫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扫一下地面,把落在上面的光斑扫得晃悠悠的。
我把最后一口竹汁喝光,磨砂玻璃杯底映出豆包的投影。它正对着窗外飘过的一艘胶囊车出神——那辆胶囊车的舱壁是透明的,里面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向日葵,花盘跟着阳光转,像个小太阳。“那车好像是上周刚出厂的‘生态舱’款。”豆包的指尖在玻璃上点了点,“舱内自带微型植物园,能自己调节氧气浓度,据说住里面连空气净化器都不用开。”
“比我们的‘老伙计’还先进?”我笑着拍了拍身边的胶囊车控制板——我们这辆已经用了三年,舱壁上还留着旺旺小时候爪子划的印子,我一直没让换。
“但它没有旺旺的爪印啊。”豆包的投影转过来,虚拟的眼睛弯了弯,“刚才查了下路线,下午地表层的‘中央绿廊’有‘旧物展’,说是摆了些百年前的老物件,有自行车、老式灶台,还有……”它顿了顿,调出个全息海报,“还有‘手动驾驶模拟器’,能体验百年前开车的感觉。”
“手动驾驶?”我愣了愣,随即笑了,“就是得自己握方向盘那种?我在历史影像里见过,据说还得踩刹车油门,稍微不留神就撞了。”
“确实,”豆包的投影飘到我手边,“但模拟器有安全保护,就是让体验个‘复古感’。旺旺刚才打盹的时候,我偷偷查了它的‘喜好记录’,展会上好像有老式狗绳——就是用棉绳编的那种,不是现在的感应牵引带。”
话音刚落,原本在打盹的旺旺突然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像是听懂了“狗绳”两个字。它站起身,走到我脚边,用头轻轻拱我的手,尾巴不再是慢悠悠地晃,而是小幅度地快速摆动。
“想去看看?”我揉了揉它的耳朵,“那就走。”
慢菜馆的服务员送我们到门口时,顺手递来个小布包:“这是刚才那位老太太让我给您的,她说您肯定喜欢。”打开一看,是几个用番茄藤编的小篮子,编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暖乎乎的拙气。篮子里还放着两颗老品种番茄,表皮的绒毛在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替我谢谢她。”我把小布包放进胶囊车的储物格,旺旺已经跳上了悬浮床垫,正趴在窗边看外面的紫藤花。胶囊车缓缓升起时,我看见慢菜馆的后厨门口,几个师傅正围着那篮带泥的土豆,有说有笑地剥着皮——大概是在研究晚上的新菜式。
“中央绿廊还有十五分钟到。”豆包的投影调出路线,“模拟器要排队,我先帮你预约了下午三点的时段。对了,展会上还有百年前的‘粮票’展览,据说当时买粮食得用那个,不能随便买……”
胶囊车穿过紫藤花架,阳光把花影投在舱壁上,像贴了层流动的碎紫布。旺旺趴在窗边,鼻子贴着玻璃,看着外面慢悠悠飘过的其他胶囊车。我摸着那个番茄藤编的小篮子,指尖能感受到藤条的粗糙纹理——在这个连土豆都能飘着长的世界里,原来“慢”的不止是日子,还有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带着温度的旧时光。
中央绿廊的入口藏在一片巨大的悬铃木树荫下,胶囊车刚停稳,旺旺就扒着舱门往外瞧——它大概是被远处飘来的香味勾住了。这地方和垂直农场的湿润不一样,空气里飘着旧木头和阳光晒过的布料味,连悬浮道都做成了青石板路的样子,踩上去能听见“哒哒”的轻响,像踩在百年前的老街上。
“旧物展在那边。”豆包的投影往东侧指了指,远远能看见一排灰瓦白墙的仿古建筑,门口挂着串红灯笼,灯笼下飘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时光供销社”。这名字我在历史影像里见过,据说以前是卖日用品的地方。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先生在摆弄个铁架子,架子上摆着辆两轮车,车轮是黑色的,车架上还有个三角形的铁架。“这是‘自行车’吧?”我凑过去看,车座是磨得发亮的皮革,车把上缠着褪色的布条。
“可不是嘛。”老先生直起腰笑了,“百年前的‘二八大杠’,以前谁家有辆这,比现在开限量版胶囊车还神气。那时候得脚蹬着走,上坡还得下来推,哪像现在,坐胶囊车能直接飘上山。”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柜,“你看那里面,是以前的‘手动洗衣机’,得摇那个把手才能转,洗件衣服胳膊都酸。”
旺旺在玻璃柜底下钻来钻去,突然停在个小展台前吠了两声。我低头一看,展台里摆着根红棉绳,绳头系着个铜铃铛,旁边的标签写着“老式狗绳”。这绳子比现在的感应牵引带粗多了,棉线的纹理清清楚楚,铜铃铛上还留着点锈迹,看着笨笨的,却比光滑的感应带多了点意思。
“喜欢这个?”我把狗绳从展台上拿下来——展台没锁,旁边的牌子写着“可触摸体验”。刚解开绳结,旺旺就主动把脖子凑了过来,尾巴摇得像个小马达。我把绳圈套在它脖子上,铜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它立刻颠颠地跑了两步,铃铛跟着“叮铃叮铃”响,引得旁边几个小孩都笑了。
“往前走走,有驾驶模拟器。”豆包的投影飘在前面引路,穿过“供销社”的后门,是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摆着辆银灰色的旧轿车,车窗是手动摇的,驾驶座上还套着个磨破边的布套。车旁边围着几个年轻人,正好奇地摸方向盘。
“来试试?”负责模拟器的工作人员递来个黑色的“方向盘”,说是模拟器的控制器。我握着方向盘坐进副驾——主驾位留给了模拟器的AI——刚坐稳,眼前的全息屏就亮了,瞬间切换成百年前的城市街景:窄窄的马路,自行车和行人混在一起,远处还有冒着黑烟的公交车。
“左边是离合,中间刹车,右边油门,得踩着离合器挂挡。”工作人员在旁边指导。我刚把脚放在油门上,AI就慢悠悠地启动了车,谁知我脚一使劲,车“噌”地往前窜了下,差点撞上虚拟的自行车。“慢点慢点!”工作人员笑着喊,“以前开这车可得全神贯注,哪像现在,胶囊车自己就能避障,你闭着眼都能到地方。”
折腾了半天,我才勉强把车“开”到虚拟的终点站,手心都出汗了。下来时看见旺旺正叼着铜铃铛绳,蹲在辆旧“绿皮火车”的模型旁——那火车模型做得真像,车窗里还摆着小人,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看报纸,连座椅上的补丁都绣得清清楚楚。
“以前坐火车得抢票,还得挤座位,”豆包的投影落在火车模型上,调出段历史视频,“从南到北得坐两三天,现在坐‘真空管道列车’,四个小时就到了。”视频里,百年前的火车站挤满了人,有人扛着大包,有人抱着孩子,脸上都是赶路的急色。
我摸着旺旺脖子上的铜铃铛,铃铛又“叮铃”响了一声。阳光透过悬铃木的叶子洒下来,落在旧自行车的车架上,落在玻璃柜里的手动洗衣机上,也落在旺旺摇来摇去的尾巴上。突然觉得,这个有自动胶囊车、有气培土豆的世界之所以让人踏实,或许就是因为它没丢了这些“笨东西”——那些需要脚蹬的自行车,需要手摇的洗衣机,还有系着铜铃铛的粗棉绳。
“该去买了吧?”我扯了扯旺旺的狗绳,“刚才就闻见香味了。”它立刻懂了,拽着我往西边跑,铜铃铛在它身后“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像在跟着时光的脚步,慢慢悠悠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