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弓下腰,额头抵着台缘。
原来那些他恨了两世的“证据”,全是错的。
她没来葬礼?——那天她正躺在手术台上,第三次开颅,医生用电极刺激她海马体,试图从濒临破碎的记忆里挖出他死亡瞬间的坐标。
她冷漠转身?——那是她被推出实验室时,麻药还没退尽,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连哭的力气都被实验抽干了,只剩下一具还能呼吸的空壳。
他重生后她第一次撕协议时手在抖,他还以为是愤怒。
现在才懂——
那是恐惧。怕这一次,她还是留不住他。
喉咙涌上铁锈味。
他抬手捂住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所以今生她那么“慌”。
不是愧疚。
是恐惧。恐惧她付出一切换来的这次机会,再次化为泡影。恐惧他再次死去,那她忍受的那些实验、那些基因崩解的痛苦、那些躺在病床上日夜嘶喊却无人回应的绝望……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所以她撕协议。
所以她笨拙地示好。
所以她暗中扫清障碍。
所以她挡子弹时笑得那么苍白。
所以她咳着血还要说“本能”。
本能什么?
本能用命去换一个重来的可能?
“苏清雪……”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割着喉咙,“你这个……疯子。”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谁要你用命换我重活一次?
凭什么你觉得——没有你的世界,我会想活?!
胸口突然滚烫!
怀表在发烫,烫得像要灼穿衣物和皮肉!那搏动变得沉重、急促,仿佛那颗机械心脏在共鸣他的痛苦,在发出凄厉的回应。
它是“零号信标”。
是她撬动时空的“钥匙”。
也是她留给他最后的……遗物。
“警告:外部信号接入请求。来源:加密频道‘疾风-备用3’。验证通过。”
战术目镜跳出行字。
陈默猛地抬头,胡乱抹了把脸,接通信号。
“苏清雪?你在哪——”
“陈默。”
她的声音传来。
平静。太平静了。背景只有风声和低沉的机械运转。
“我抵达南极外围了。”她说,“坐标已同步。黑塔的锁……你解开了吗?”
陈默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怎么回答?
说他知道了?说他看到那些记录了?说他明白了一切?
不。
现在不行。
“解开了。”他强迫声音平稳,“我进来了。你在哪个位置?我——”
“我需要进去。”她打断。
这次,声音里那丝颤抖明显了些,但很快被压下去,变成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静:“我们没有时间了。”
停顿半秒。
背景风声里,隐约传来极远处爆炸的闷响。她好像轻轻吸了口气,才继续说:
“那些孩子……撑不到我们慢慢计划。”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权衡重量。
然后,很轻很轻地,补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的:
“……我也撑不到。”
陈默的心脏骤停一瞬。
“给我坐标。”她的声音重新恢复冷静,“我处理完这边,马上到。”
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不可逆损伤”,闪过她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闪过她咳出的蓝血。
让她进来,意味着什么?
再次直面这个吞噬她的系统?继续承担那种反噬?
他张着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
但卡住了。
他想起透明舱室里的人脸。想起那个抱照片的小女孩。
想起她在实验记录里,一次一次签下伪造的同意书,只为了抓住他一点点“回声”。
她从来不会躲。
她选的路,永远是最危险、最不计代价的那条。
“……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我等你。一起……打开它。”
坐标发送。
“收到。”苏清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三十分钟内抵达。保持频道畅通。”
就在通讯即将切断的刹那,她忽然极轻地、飞快地补了一句,轻得像错觉:
“……这次,换我来找你。”
咔。
通讯断了。
陈默怔在原地。
这句话——和怀表里那句“这次换我先走”——
胸口怀表突然剧烈发烫!表盖“咔”一声弹开一道缝隙!
陈默低头。
表盘内侧,一行他从未注意过的刻痕在蓝光中浮现:
“当指针重合,真相将吞噬说谎者。”
而此刻,时针与分针,正缓缓走向重合的位置。
战术目镜突然跳出红色警告。
“检测到高浓度生物能量反应,距离:120米,方向:正东通道。”
“特征匹配:样本α(苏清雪)——‘守护者基因’活性峰值。”
“警告:该能量强度已超越安全阈值97%。持续暴露将导致不可逆基因崩解。”
陈默猛地抬头。
120米。
她就在门外。
——带着一身正在燃烧的生命,来赴这场他刚刚知道真相的、残酷的重逢。
他站在冰冷的蓝色螺旋下,站在囚禁无数灵魂的光流前,站在刚刚撕裂他两世认知的真相中央。
倒计时在目镜角落跳动:12:17。
三十分钟后,那扇门会再次打开。
她会站在门外,带着他不知道的秘密、他刚刚窥见的伤痕、和她那一身濒临崩解却依旧挺直的倔强。
然后呢?
质问?坦白?争吵?还是……
陈默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指针完全重合时,他和苏清雪之间那层薄了三百章、隔着两世生死、浸透鲜血与谎言的纸,终将被彻底撕碎。
而怀表贴着他的心口,正以葬钟般的节奏,沉重搏动。
咚。
咚。
为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真相,倒数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