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那声轻微的嗡鸣，在指挥中心压抑的余韵里，清晰得像是直接敲在陈默的耳膜上。他维持着握紧怀表的姿势，目光死死锁在表壳之下那缕微弱却异常顽强地跳动着的银蓝光芒上，整整十秒，一动不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悸与某种奇异笃定的感觉，顺着相连的掌心血脉，一路蔓延至心脏。
不是幻觉。
深海之下，她还活着。并且在某个意识层面，与他掌心的怀表，产生了共鸣。
“陈总？”旁边负责通讯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出声。
陈默骤然回神，松开几乎要嵌入掌心肌肤的力道，将怀表轻轻放回贴身内袋，感受着那持续传来的、如同第二心跳般的微温搏动。他迅速收敛所有外泄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扫向主屏幕上刚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另一条战线——信息组对“黑塔”数据中心外围防火墙的破解。
“林薇，汇报进展。”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AI反噬病毒已清除百分之九十五，残余部分被隔离在虚拟沙箱。”林薇的声音带着连续高强度作业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我们成功突破了最外三层动态加密墙，现在已经接触到数据中心的内核访问协议。但是……内核协议被一种从未见过的复合型生物加密锁保护。”
她调出破解程式反馈的复杂三维图谱，投射到中央大屏。图像上，双螺旋DNA结构与剧烈波动的脑电波纹路诡异地交织、旋转，如同某种活体的封印。
“初步分析，它需要同时提供匹配的‘生物密钥’与‘意识密钥’。基因部分加密方式超出现有认知，无法逆向破解。但脑波频率特征……”林薇放大了图谱的波形部分，一条呈现罕见高幅值与复杂谐波的曲线凸显出来，“……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完全匹配记录。但根据波形类比，它与‘深度冥想者’、‘濒死体验者’的脑波有神似之处，像是极端情感冲击或认知颠覆后留下的‘烙印’。”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懂了潜台词。什么样的“极端情感冲击或认知颠覆”，能留下如此独特、且被设定为密钥的脑波烙印？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重生。或者说，经历过“时空回溯”的个体，其意识或灵魂层面留下的特殊印记。
陈默沉默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在他眼中微微晃动，仿佛与记忆深处某些模糊而尖锐的碎片产生了共振——前世坠崖瞬间的失重嗡鸣、冰冷海水灌入肺腑的窒息、还有最后视野尽头那个冰冷疏离的黑色身影……这些碎片携带着强烈的情感能量，似乎随时要冲破某种屏障。
他猛地闭了下眼，强行切断翻涌的联想。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破解程式给出的明确解锁条件是什么？”他沉声问。
“需提供与加密锁预设波形特征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实时脑波信号，进行同步验证。”林薇顿了顿，声音压低，“系统提示，验证过程可能涉及对验证者深层记忆或潜意识的高强度‘读取’或‘共鸣’，存在……未知风险。”
读取记忆？
陈默眉心拧紧。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提供脑波频率那么简单，很可能要直面并放大意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和秘密。这锁，不仅检验身份，更检验决心，甚至是一种残酷的试炼。
他下意识抬手，隔着衣物按住了内袋中微微发烫的怀表。表壳下的搏动平稳而有力。
时间不等人。深海突击队已经深入“方舟号”，“破晓行动”的全局时钟在滴答作响。这扇门，必须打开。
几乎没有犹豫，陈默做出了决定。
“接通斩首组，苏清雪专线。”他命令道，声音平静，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技术员迅速操作。几秒钟后，专属加密频道接通。
砰！轰——！
剧烈的爆炸声与密集交火声猛地炸响，夹杂着金属撕裂的锐响与短促的惨叫，瞬间从听筒中涌出！背景音里老猫的嘶吼模糊传来：“三点钟！爆破——！”
在这片混乱中，一时听不到苏清雪的声音。
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陈默的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握着通讯器的手稳如磐石。
“清雪。”他对着话筒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杂音。
短暂的沉寂，只有更加激烈的交火声。
然后，她的声音切了进来，带着明显的喘息，气息有些不稳，但语调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是在那平静之下，陈默听出了一丝竭力压抑的、仿佛来自身体深处的细微颤抖：“我在。说。”
两个字，干脆利落，却让陈默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的状况，恐怕比预想的更糟。
没有时间寒暄。陈默直接切入核心，语速快而清晰：“黑塔的核心数据库被锁死了。需要匹配‘特定基因’和‘特定脑波频率’。后者，特征指向……‘高维时空扰动个体’。”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通讯那头，爆炸声再次响起，夹杂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我们需要‘钥匙’。”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涩意，“那个脑波频率……你……”他罕见地迟疑了半秒，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能来吗？”
能来吗？
不是命令，甚至不是请求。
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担忧、不得不依靠的无奈、以及更深层——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厘清——的信任与托付的询问。
频道那头，枪声似乎短暂稀疏，但另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金属摩擦和液体喷溅的诡异声音隐约传来。苏清雪的呼吸声更重了。
然而，她的回答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给我坐标。”
紧接着，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那丝颤抖被强行压平，字字清晰地传来：
“我处理完这边，马上到。”
“这次，”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却像重锤敲在陈默心口，“换我守护你的秘密。”
换我守护你的秘密。
短短七个字，像烧红的钥匙，猛地捅进陈默心中那堵冰封了两世的厚墙！
前世无人知晓的孤绝、今生深埋心底的戒备、还有那些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重生谜团……所有这些他独自吞咽的苦涩，原来她一直看得见。
眼眶骤然烫得发疼，一股滚烫的酸涩狠狠冲上鼻腔。陈默猛地别开脸，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下颌线绷紧到几乎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握紧通讯器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死死按住了胸前怀表的位置——仿佛那是唯一能稳住心跳的锚点。他想起前世最后时刻，无人应答的求救电话；想起今生醒来，她撕碎离婚协议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惊惶；想起她一次次笨拙却执拗的靠近、深夜崩溃的眼泪、默默支付的医疗费、还有为他挡下子弹时义无反顾的背影……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