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滚烫已从掌心蔓延至陈默的腕骨,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印在皮肤上。主屏幕上,那段用周锐生命换来的“基础编码”正被拆解、分析,其波形与百慕大波动的高度匹配像一道无声的警钟,在指挥中心内回荡。
“匹配度持续上升,现已突破72%。”林薇的声音从安全线路传来,带着数据工作特有的冰冷,却掩不住深处的一丝骇然,“陈总,这不仅仅是编码泄露。它更像……某个庞大的意识在剧烈活动时,产生的‘神经电信号’外泄。周工最后接触到的,可能不是机器,是‘方舟’的……脑波。”
陈默的指尖在战术平板上收紧。脑波。这个词让他立刻想起怀表投射的星图上,那两个被标注的苏清雪——“意识囚笼”与“起源锚点”。
“能反向追踪信号源强度变化吗?”他问,目光却死死锁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斩首组的微弱光点上。它正缓缓靠近“方舟号”的阴影。
“干扰太强,信号破碎。但可以确定,百慕大附近海域的能量读数在过去一小时内,提升了百分之三百。”林薇停顿,“它在‘苏醒’,或者说,在被‘激活’。而苏小姐,正在主动靠近激活的核心。”
陈默没说话。他拿起胸前专属加密通讯器,里面只有沙沙的电流杂音。苏清雪最后一次简短通讯后,已静默超过四十分钟。这不是计划内的无线电静默,这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他只能等待。怀表在掌心持续发烫,像一颗不安的心脏。
公海,深渊,三百米下,“潜蛟三号”。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只有仪表盘幽绿的光,勾勒出舱内五张紧绷如石雕的脸。
苏清雪坐在指挥席,闭着眼。她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左手腕的蓝色脉络已蔓过小臂中段,皮肤下的刺痛升级为灼烧,仿佛有液态的冰焰在血管里流淌。而意识深处,那道冰冷的“注视”从未离开,它潜伏着,等待着,如同蛰伏在脑髓里的另一套感官。
“苏总。”副手老猫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深海中的巨兽,“被动声纳捕捉到稳定轮廓了。东北十五海里,深度三百一十米,低速移动。是‘方舟号’。”
“能源组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七分钟的防御间隙。”苏清雪睁开眼,眼底冰蓝异芒一闪而逝,“全艇静默,关闭主动声纳,依靠海流和惯性抵近。五海里处,释放‘鬼影’诱饵。”
“潜蛟三号”彻底“死去”。动力停摆,灯光熄灭,如同一截真正的海底枯木,被洋流推着,滑向无尽的黑暗。舱内,只剩下呼吸声,和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黑暗拉长、碾碎。
当距离缩至五海里,一枚伪装成深海矿瘤的诱饵悄然脱落,发出模拟的小型舰队声波,引向东南。
就在诱饵启动的刹那——
嗡————————!!!!
不是声音。是感觉。一种低沉、浑厚、直接在大脑灰质层炸开的频率,穿透了潜艇合金外壳,无视了一切物理隔阻,蛮横地侵入了每个人的神经中枢!
“呃啊——!”年轻的突击队员山鹰第一个遭殃,他猛地抱住头,眼球凸出,眼前的战友面孔瞬间扭曲、融化,变成了流淌着银色金属液体的怪物!“怪、怪物!你们——”
“山鹰!是我!老猫!”副手厉喝,但他自己的视野也在晃动,他看到苏清雪脖颈的皮肤突然变得透明,其下不是血肉,而是精密排列的、闪着冰蓝光芒的机械结构和电子眼!那“电子眼”正冷冷地转向他,苏清雪的手,也缓缓按上了腰间的枪柄!
“苏总你……!”老猫心脏停跳,本能地后仰。
不仅是他。
枪械专家铁砧死死盯着自己怀里的改良步枪,那冰冷的金属枪管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表面凸起细密的鳞片状结构,枪口处裂开,露出了一圈森白的、如同利齿般的金属尖刺!一个充满蛊惑的低语直接在他脑颅内响起:“调转枪口……清除你身边的不稳定因素……他们是累赘……”
爆破手石头的战术手套里,预设的爆破遥控器屏幕,所有的数字都变成了疯狂旋转的、充满恶意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他老家房子的画面,正在火焰中燃烧,家人的呼救声隐约传来……
地狱,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同时降临。
“是认知干扰声纳!关闭主听觉传感器!现在!”苏清雪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混乱。她自己的状况更为凶险。那干扰频率在她脑内化为最诛心的幻听——““如果变成敌人,我会开枪。””——陈默冰冷的声音,一遍遍重复,与现实记忆中他嘶哑的承诺交织、扭曲。同时,她腕间幽幽的蓝光映在舱壁上,光影诡异地勾勒出一张脸——南极冷冻舱里,那个“前世苏清雪”平静到空洞的脸,正隔着金属与时空,与她静静对视。
队员们凭借残存的纪律切断了电子听觉,但低频波段仍直接作用于生物体。信任在崩塌,现实在溶解。
“所有人,闭上眼!”苏清雪嘶声命令,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她知道常规方法已经无效。她必须冒险。
“抓紧前面的人!接下来,忘掉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只相信一件事——抓紧你手里的人,就是抓紧现实!”
她率先闭上眼,彻底沉入黑暗。然后,做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她不再全力抵抗那干扰频率,反而刻意放松了一丝心防,让那混乱的、充满恶意的波动,与体内蓝色脉络传来的深海牵引感、以及怀表那微弱却独特的震动,混杂在一起。
如同在毒雾弥漫的迷宫中,靠辨别最细微的毒气浓度差异来寻找出口。她在主动“品尝”混乱,以此导航。
“跟我走!”
她伸出手,老猫颤抖着搭上她的肩膀,后面是山鹰、铁砧、石头……一支由闭眼的盲者组成的队伍,在绝对黑暗与精神侵蚀中,靠着前方那个单薄却笔直的背影,开始移动。
左三步。下潜。右转。苏清雪的每一个指令都通过肩膀的按压传递。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对抗干扰和压制体内冲动的双重消耗,让她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感知方向的调整,意识中那个冰冷的“注视”就清晰一分,带着一种催促的、贪婪的意味。
就在穿过一片干扰格外粘稠的区域时,苏清雪的意识因为过度负荷,出现了毫秒级的恍惚。
她给出的手势指令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矛盾——肩膀先向左压了半分,随即又似乎想向右修正。
就这么一丝矛盾,在精神高度紧张、全靠触觉的队员中引发了微小的连锁慌乱。山鹰的手猛地收紧,铁砧的脚步顿了一下。
“锚定!”苏清雪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任何犹豫,她右手摸出战术匕首,在左臂未被蓝痕覆盖的地方,狠狠一划!
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伴随着新鲜血液的铁锈气味,瞬间冲破了舱内弥漫的幻觉与压抑,通过空气和彼此连接的肢体,精准地传递到每一个队员的神经末梢。
真实的痛。真实的血。
那一丝慌乱被瞬间镇压。队伍重新稳如磐石。
苏清雪继续前行。在干扰的“噪音”中,她开始捕捉到一些更诡异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恶意低语,而是一些失真、断续,如同老旧电台杂音般的词语碎片:
“错误……单元……代价……循环……姐姐……”
这些词语没头没尾,却让苏清雪莫名心悸。就在她试图分辨时,干扰的洪流中,一个相对清晰、却充满无尽悲伤的“信号”猛地将她贯穿——
是K的声音。但剥去了所有机械的冰冷,只剩下疲惫与绝望。
“为什么……”那声音叹息着,背景里似乎有无数齿轮空转的哀鸣,“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局……”
“姐姐……我们……真的没有选择吗……”
伴随着这“心声”,苏清雪并非只是“听”到,她瞬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闪回画面:一个与K面容隐约相似、却更加年轻柔和的女性身影,在无尽的黑暗中向后飘落,长发如海草般散开,眼神里是同样的悲伤与……解脱。同时,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怀表金属与某种古老防腐剂的奇异气味,钻入她的嗅觉。
幻觉?还是……被干扰声纳无意中泄露的,深埋在K程序底层的情感记忆?
苏清雪心神巨震,体内那道冰冷的“注视”趁此良机,骤然暴涨!一股强大、蛮横、不容置疑的冲动如海啸般席卷她的意志——前进!完成融合!那是归宿!那是解脱!
“呃——!”她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下踉跄,差点栽倒。腕间蓝光疯狂闪烁,怀表在贴身口袋里的震动变得狂乱如心脏骤颤。
“苏总?!”老猫惊觉。
“没……事!”苏清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双目赤红,用尽两世积累的所有意志力,如同镇压暴动的囚徒,将那股几乎要接管身体的冰冷冲动,死死地、一寸寸地重新压回意识深渊。鲜血从她咬破的嘴唇渗出。
那悲伤的“心声”和幻象消失了,仿佛只是一段错误的广播。
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穿过了干扰最强烈的核心区。虽然嗡鸣仍在,但致幻效果大减。
“可以……睁眼了。”苏清雪的声音虚弱却清晰。
队员们如蒙大赦般睁开眼,彼此打量,眼中惊魂未定。他们看到了苏清雪手臂上新鲜的血痕和唇边的血迹。
“潜蛟三号”继续无声前行。目标轮廓在声纳上越来越庞大,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
距离,一海里。
五百米。
两百米。
已经可以透过观察窗,隐约看到前方黑暗海水中,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覆盖着某种非金属暗色涂层的舰体轮廓,以及上面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炮口和传感器阵列。
“准备接舷……”苏清雪正要下令。
异变再生!
“方舟号”舰体靠近底部的位置,原本看似平整的装甲突然如水波般荡漾开,露出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接舷口。然而,接舷口并非畅通无阻,而是被一层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乳白光芒的、神经网络状有机体严密覆盖。那“网络”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脉动,散发出一种令人极端不适的生物电场。
“生物识别屏障!”铁砧低呼,“它在扫描我们!”
话音未落,那屏障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笼罩了“潜蛟三号”。
“啊——!我的腿!我的腿!”山鹰突然惨叫起来,抱住自己完好无损的左腿,脸色惨白如纸——他感觉到了前世在战场上被炸断腿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