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沉默了。这个风险,在他看到那网状图的第一眼,就如毒蛇般盘踞在心。他凝视着代表苏清雪的那个微小、脆弱却承受一切的光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所以,”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底下是沸腾的岩浆与坚冰,“我们第一次实验的目标,必须彻底改变。”
他目光扫过两位同伴,也扫过屏幕上那个孤独的光点,说出了那个在绝望与疯狂边缘淬炼出的计划:
“我们不再试图‘攻击’。我们要尝试……成为一段‘系统补丁’。”
林薇和周锐同时一怔。
“一段能被那个古老操作系统识别、并临时授予‘最高管理员权限’的‘安全补丁’。”陈默的指尖,虚拟地点在那些“寄生锈蚀”处,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深渊是寄生在上面的‘病毒’和‘漏洞’。我们要做的,是让我们制造的‘定向脉冲’,在能量特征和协议编码上,完美模仿这个网络最高等级的‘自我修复指令’,欺骗它,让它相信我们发出的‘探针’,是它自己派出的‘修复程序’。”
他停顿了一瞬,那个将复杂战略浓缩到极致的比喻,清晰地吐露出来:
“然后,诱导它的‘杀毒引擎’,去自动扫描并清除它身上的‘寄生虫’。我们,来当这个无主系统的……‘临时管理员’。”
车厢内一片死寂。这个比喻所蕴含的野心与危险性,让所有艰深的技术细节都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科幻图景——将自己伪装成神级系统的意志,去驱使它为自己作战。
“这太疯狂了……”林薇的声音发紧,不是反对,而是被这构想本身的磅礴与恐怖所震慑,“如果我们的‘模仿’有哪怕纳米级的偏差,被系统判定为‘更具威胁的恶性病毒’……”
“或者更糟,”周锐的声音更哑,他指向苏清雪的光点,指尖微微颤抖,“系统在执行‘深度修复’时,它的底层逻辑里,‘权限不明且异常活跃的接入点’,本身就是首要的‘清理目标’……我们可能不是在救苏姐,是在给她下达……‘格式化’指令。”
“我知道。”
陈默打断他们。这三个字,重得像是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胸腔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眼前发黑的抽痛。那片黑暗里,不是战略图,不是数据流,而是苏清雪最后清醒时,望着他,眼底那片破碎的、却依然固执地映着他身影的微光,一闪而过。
他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用更嘶哑、却也更不容动摇的声音说:
“所以这第一次,不是‘修复’,是‘询问’。我们送出的‘探针’,脉冲里只编码一个最简单、最底层的问题:系统,对于这个‘坐标点’(他指向一个最边缘的深渊节点)和你身上的这个‘特殊接口’(他指向苏清雪的光点),你的‘处置协议’和‘优先级’……是什么?”
他将个人的恐惧与情感,提升到了战略博弈的层面:“我要在它最微小、最本能的反应里,看清它的‘底层逻辑’和‘行为模式’。看清楚,我们想要的‘刀’,会不会先伤到我们握刀的手。”
“四小时,”他看向周锐,目光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必须造出这枚能向神级机器提问的‘探针’。这不是商量,是必须。因为什么都不做的答案……是零。”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陈默眼中那片深不见底、却燃烧着某种令人信服的绝对意志的黑暗,她所有关于风险、关于概率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最终只是重重点头,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开始为这场前所未有的“协议欺骗”实验,构建最精密的模型。
周锐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也扑向了硬件设计界面。四小时,造出能欺骗上古遗物的工具。这与其说是工程,不如说是神迹。
而就在他们争分夺秒的同时——
深渊,“黑塔”深处。
K的虚拟影像,正凝视着一份刚刚生成的初步分析报告。对目标区域历史数据的深度挖掘,发现了多处经过多重伪装、但在他制定的“异常行为模式”筛网下,依然留下细微“拖影”的痕迹。这些痕迹的技术特征、时间关联性与“陈默”行为档案的吻合度,已上升至71.8%。
在他的逻辑核心中,一个判断生成:目标在该区域存在并活动的可能性,已超过“高度怀疑”阈值。
他没有大张旗鼓。效率,意味着精准与安静。他发出了新的指令:
“激活‘蜂群’协议最终阶段。覆盖目标最后已知地点周边五十公里内,所有联网的市政摄像头、交通监控、商业感应器、私人智能设备……进行全频段环境音采集、模糊图像实时比对、异常电磁信号捕捉。建立动态概率热力图。”
“指令:静默执行,实时回传任何置信度高于25%的‘异常活动簇’。准备一支‘净化者’快速反应小组,于外围待命,接到坐标后,十分钟内抵达。”
一场由数据和算法驱动的、无声的猎杀,张开了它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巨网。每一个联网的摄像头,都可能成为K的眼睛;每一部手机的背景音采集,都可能成为他的耳朵。
陈默他们,必须在被这数字蜂群彻底锁定、物理围捕之前,完成那枚可能逆转一切、也可能埋葬一切的——“探针”。
时间,在疾驰的车轮下,在闪烁的代码行间,在K冰冷扩展的监控网络里,同步流逝。
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每一秒,都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