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旧有体系那庞大而坚韧的惯性。它并非由某个具体的敌人把守,而是弥散在每一个环节、每一道程序、甚至每一个官员的思维定式之中。个人的才智与努力,在这堵由岁月和规则砌成的巨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议事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几位司官躬身退下,态度恭敬,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值房内,只剩下陈潇一人,对着那几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了超越时代智慧的图纸。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那些激烈的情绪,早已在北疆的尸山血海和小草的死亡中消耗殆尽。此刻充斥他内心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认知。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日阳光下依旧苍翠,却也透着沉沉暮气的古柏。脑海中回想起与辛诚最后的辩论,回想起自己曾坚信可以凭借“术”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的雄心。
‘改良?系统性的改变?’陈潇在心中冷笑。他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这个时代的重量。
在这里,任何一点超出常规的变动,都会触动无数固有的利益链条和思维习惯。想要兴修水利?会触动地方豪强沿河的土地利益,会打破河道官员固有的贪墨渠道,会因“祖制”而被言官弹劾。想要推广新农具?会遭到保守工匠的抵制,会因“耗资”被户部驳回,会因“不便”被农民自己弃之不用。
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拉扯力,让你使不出劲,迈不开步。
个人,是无法对抗时代的。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他的脑海。他来自未来,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但那又如何?他无法改变这千百年形成的官僚运作模式,无法扭转这深入骨髓的保守观念,无法凭空变出推行改革所需的庞大资源和无上权力。
他所设想的,通过工部这个平台,系统性地提升国力、改善民生的道路,似乎从第一步起,就走进了死胡同。这里不是他施展才华的舞台,而是禁锢思想的牢笼。
他缓缓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梨花木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张图纸上,眼神却已截然不同。那不再是对技术实现的憧憬,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些“工具”,在当前的困局中,究竟还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或者……是否需要寻找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来让它们发挥作用。
工部的困局,困住的不仅仅是几项方案,更是一个穿越者试图以温和方式融入并改变这个时代的幻想。现实的冰冷墙壁,正逼迫着他做出选择——是被这泥沼同化,沉沦下去?还是……不惜一切,哪怕搅个天翻地覆,也要砸碎这堵墙?
陈潇的眼神,在窗外古柏的阴影映衬下,愈发显得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