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辛诚,嘴角那丝习惯性的冷嘲似乎都淡去了,只剩下纯粹的理性分析:“至于权柄……北镇抚司固然权重,但终非我志所在。工部也好,至少名正言顺,可以接触到更多的工匠、材料、典籍。水利、农桑、器械……这些都是实实在在,能影响千万人生计的东西。或许,在那里,更能系统性地实现一些想法。”
陈潇的平静,并非逆来顺受,而是基于利弊权衡后的理性选择。他看到了权力被剥离的背后,反而提供了一个相对纯粹的技术平台。这份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洞察,让他避开了情绪陷阱,直接瞄准了下一个目标。然而,他是否低估了旧体系对“系统性改变”的顽固阻力?
辛诚闻言,心中稍安,同时也生出几分感慨。陈潇的思维,总是如此直接而高效,仿佛世间万物皆可量化分析。他点了点头:“陈兄能如此想,自是最好。格物之术,利国利民,于工部施展抱负,正当其时。”
陈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辛兄你呢?北镇抚司至杭州府,落差不可谓不大。心中就无半分芥蒂?”
辛诚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吹过湖面,温和而澄澈:“芥蒂?为何要有芥蒂?北镇抚司之职,在于纠劾不法,肃清奸佞,此为‘诚’之一面。治理地方,安抚百姓,明断讼狱,使民安居乐业,此亦是‘诚’之践行。道无处不在,岂因职位高低、地域远近而改变?”
他望向南方,目光似乎已穿越重重屋舍,看到了那座烟雨朦胧的江南名城:“杭州富庶,亦多豪绅,讼狱繁杂,民生百态。正需以至诚之心,去体察,去明辨,去引导。若能保一方安宁,使百姓各得其所,其意义,未必小于在诏狱中审理几个案犯。”
他的话语平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治理地方,亦是践行“至诚之道”。这并非自我安慰,而是他内心真正的信条。
陈潇看着辛诚,看着他眼中那毫无阴霾的真诚与坚定,沉默了片刻。他无法完全理解这种近乎“迂阔”的信念从何而来,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信念本身,拥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或许,这正是辛诚与他是完全不同两类人的根源。
“看来,辛兄是真心向往。”陈潇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就预祝辛兄,在杭州府大展拳脚,政通人和。”
“彼此彼此。”辛诚拱手,“愿陈兄在工部,亦能大有所为,造福黎民。”
两人在宫门外拱手作别。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个温润如玉,信念如磐;一个冷峻如铁,心思难测。相同的起点,相似的功绩,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辛诚转身,走向等候在远处的马车,那里,沈青棠和秦烈焰正在等他。新的使命已然下达,他需尽快南下赴任。
陈潇则独自立于原地,看着辛诚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卷象征着荣耀与束缚的圣旨。工部右侍郎……他轻轻掂了掂,仿佛在掂量其真正的分量。
“系统性的想法……”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就从那里开始吧。”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工部衙门的方向,那里,将是他新的战场。一场与顽固传统、与资源限制、也与自身理念极限搏斗的战场。权力的削弱,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让他更能心无旁骛地,去编织他心中的那个“新世界”的蓝图。
只是,他此刻尚未意识到,工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着多少暗流与礁石。
明升暗降的旨意,如同一道分水岭,悄然划开了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