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不小啊。”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深沉的磁性,“万民称颂,‘青天’之名,都快盖过朕这天子了。”
王瑾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没有接话。
“北疆这一战,他们二人,确是大功。”永乐帝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王瑾身上,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辛诚之‘诚’,明察秋毫,洞察人心,连朕这深宫之事,在他那‘无想心域’之前,恐怕也难有隐秘。此次回京,他在北镇抚司,在民间,威望更胜往昔。”
他踱了一步,继续道:“陈潇之‘术’,更是骇人。雷火机关兽,神机营之火炮……皆源于其手。此等力量,若能掌控,自是国之利器。然,北冥归墟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洪武帝年间,那天坑之变,生灵涂炭,根源亦是这等超越时代的‘术’!朕,不能不想,若有一日,陈潇心生异志,或者其‘术’失控,又当如何?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北冥归墟’,将这大明江山,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王瑾适时开口,声音带着谨慎:“皇爷圣明。此二人,确如双刃之剑,用之可御敌,稍有不慎,亦可伤己。”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永乐帝轻轻吐出这八个字,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帝王的冷酷与决断,“如今郡王主力虽溃,然余孽未清,西域、草原,仍不太平。此时诛杀功臣,天下必然离心,亦寒了将士之心。”
他走回御案前,手指敲了敲桌面:“但不能不防。需得……慢慢来。削其权柄,移其重心,置于朕可控之范围内。”
王瑾心领神会:“皇爷的意思是?”
“陈潇,既擅‘格物’,便让他去工部。给他个侍郎的虚职,让他专心去研究他的水利、农具去。那些东西,于国计民生有益,却难成倾覆之祸。至于那些危险的‘术’……工部那些老成持重之人,自会‘协助’他。”皇帝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让他远离军权,远离机要。”
“那辛诚……”王瑾试探道。
“辛诚……”永乐帝沉吟片刻,“他那‘至诚之道’,留在北镇抚司这等要害之地,朕寝食难安。他不是善于体察民情,深得民心么?江南富庶,亦是朝廷财赋重地,调他去任个知府吧。让他去治理地方,施展他的‘诚’道去。远离中枢,其能奈朕何?”
帝王的平衡之术,始于对潜在威胁的精准预判与提前布局。永乐帝此举,看似论功行赏,实则为即将到来的权力格局重塑,埋下了最初的伏笔。他既要借助能臣之力巩固江山,又绝不容许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力量坐大,哪怕这力量源于“诚”或“术”。
“皇爷圣明。”王瑾躬身,“如此一来,既全了君臣之义,安了天下之心,又可徐徐图之,将隐患消弭于无形。”
永乐帝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这一次,他的视线超越了北疆,超越了江南,仿佛在审视着整个天下的山川河流,人心向背。
“江湖那边,近来如何?”皇帝忽然问道。
“回皇爷,天剑门凌云,整合各派年轻精英,声势日隆。其与草原王女阿古娜关系匪浅,此次北疆之战,亦出力颇多。”王瑾回道。
“凌云……武艺高强,年轻有为,在江湖中声望颇佳。”永乐帝若有所思,“辛诚代表‘道’,陈潇代表‘术’,这凌云,倒是可代表‘武’。”
他眼中精光一闪,一个模糊的构想逐渐清晰。
“传朕旨意,对凌云及其整合的江湖势力,多加抚慰,可适当给予一些官方认可,允其在一定范围内自治,但需明确,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不得私斗寻衅。”
“皇爷这是要……”王瑾有些不解。
“水至清则无鱼。”永乐帝淡淡道,“朝堂之上,需要平衡。江湖之远,亦需平衡。让这‘道’、‘术’、‘武’三者并立,互相牵制,互相依存,岂不比一家独大,更利于江山稳固?”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王瑾阐述自己的治国方略:“辛诚之‘道’,可安民心,明秩序;陈潇之‘术’,可强国力,利民生;凌云之‘武’,可靖地方,御外侮。三者若能为我所用,相辅相成,则大明江山,可稳如泰山。若任何一方生出异心,另外两方,亦可成为制衡之力。”
(旁白插入:一个以“平衡”为核心的新时代蓝图,在永乐帝的心中缓缓展开。他不再仅仅依赖传统的文武制衡,而是试图引入更复杂、更具活力的三角稳定结构。然而,人心非棋子,理念非工具,这精心设计的平衡,究竟能否如他所愿?)
王瑾深深低下头:“皇爷深谋远虑,奴婢佩服。”
永乐帝挥了挥手:“去吧。宣他们进宫,朕,该好好‘犒赏’一下朕的两位功臣了。”
王瑾躬身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永乐帝独自立于巨大的地图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交错,一如他此刻深邃难测的心境。
承天门外,凯旋的号角再次吹响,声震云霄。
而乾清宫内的寂静,却比那喧嚣,更令人窒息。
凯旋的荣耀之下,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权力的棋盘上,新的博弈,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