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驱魔闹剧,如同一声刺耳的锣响,彻底敲碎了陈潇心中最后一丝对此世道的幻想。那满身的污秽可以洗净,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决绝,却已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他不再沉湎于悲伤,也不再仅仅是愤怒。他将那焚心蚀骨的痛楚与滔天的恨意,尽数压入心底,化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摧毁敌人的力量。
他没有回那个令他窒息的陈府,而是直接去了他在京城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办公地点——一间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这里,聚集着少数几位他完全信任、且精通数算、律例的幕僚,也是他许多超越时代构想的试验田。
“拿近三年两淮、两浙盐引发放、转运、核销的所有卷宗来。”陈潇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晰冷静,只是那眼底深处跃动的,不再是理想的光芒,而是一种冰封的火焰。“还有,所有与郡王府,以及已知与‘空心人’有牵连的盐商名录、账目往来,尽可能搜集。”
幕僚们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不同以往的低气压,不敢多问,立刻忙碌起来。
烛火彻夜未明。陈潇埋首于浩繁的卷宗与数字之中,那双曾用来描绘未来蓝图、调制奇异香水的手,此刻正飞速地演算、勾画、分析。盐,乃国之重器,亦是贪腐温床,更是郡王及其党羽重要的财源之一。旧的盐引制度,权贵勾结,把持盐路,层层盘剥,盐价高企,民怨沸腾,而巨额利润则流入了少数人的口袋。
他要撬动的,正是这块最坚硬的基石。
数日后,一份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的《盐引新政疏》被悄然呈递至通政司,随即摆上了永乐帝的案头。
奏疏的核心内容石破天惊:
一、改“窝本”为“竞标”:废除盐引世袭、权贵指定的“窝本”制度,引入公开竞标。无论出身,只需缴纳足额保证金,皆可参与各盐场引盐的经销权竞标,价高者得,过程公示。
二、设“盐引转运司”:于主要产盐区及转运枢纽设立直属户部的转运司,统一负责盐引的发放、核验、运输协调,切断地方官员与盐商的私下勾连。
三、行“盐税一体化”:将以往繁杂的盐课、杂税合并为统一的盐税,于转运环节一次性征收,简化流程,减少贪腐空间,并明确将部分税收用于盐道维护与边境军需,堵住悠悠众口。
四、严查“旧引积弊”:勒令所有持有旧盐引者,限期至转运司登记核验,凡有伪造、重复、违规转让者,一律作废,并追究相关人等责任。
这四条,条条如刀,精准地砍向了依附在旧盐政上的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那些与郡王关系密切的大盐商!竞标打破了他们的垄断,转运司夺走了他们的操作空间,税制改革让他们难以偷漏,清查旧引更是直指他们以往通过不法手段囤积居奇、操纵盐价的命门!
奏疏中,陈潇不仅提出了纲领,更附上了详尽的实施细则、预期成效分析(包括国库增收、盐价平抑的估算),甚至对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和应对策略都做了预判。其思路之缜密,眼光之毒辣,手段之老练,完全不像一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年轻人,更像一个在商海政坛沉浮数十年的巨擘。
永乐帝览毕,久久沉默。他深知此策一旦推行,必将引起朝野巨大震动,触及无数人的利益。但奏疏中描绘的蓝图——充盈的国库、平抑的盐价、被斩断的权贵黑手——又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此举能极大地削弱郡王的经济根基!
“准奏。”朱棣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眼神锐利,“着户部、都察院协同陈潇,即日推行《盐引新政》,敢有阻挠者,以谋逆论!”
圣旨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大明朝的盐业,乃至相关的官场、江湖,瞬间炸开了锅!
漕帮总舵,位于京杭大运河畔的繁华之地。
帮主雷万钧,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汉子,正对着几位分舵主大发雷霆,蒲扇般的大手将面前的紫檀木桌拍得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