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朱瞻埈那张因长期浸淫权谋而显得阴鸷深沉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听着心腹密探关于辛诚近况的详细禀报——被困玄冰谷,与神秘势力接触,精神濒临极限,那令人忌惮的“无想心域”似乎因反噬而彻底沉寂。
“‘无想心域’……”朱瞻埈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中寒光凛冽,“此子心智近妖,洞察秋毫,虽如今虎落平阳,利齿暂失,但终究是不可控的变数。陈先生那边,‘北冥计划’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更何况,他知晓太多关于夜不收和‘空心人’的秘密,屡次坏我好事……”
他沉吟片刻,杀意如同实质般在密室中弥漫开来,对垂手侍立的心腹下达了冰冷的绝杀令:“传令给‘空心人’,调派一队精锐,携带三具简化版雷火机关兽,即刻前往玄冰谷。找到辛诚,不惜一切代价,就地格杀!手脚干净些,做成与当地势力冲突或遭遇雪崩意外的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动作要快!必须在陈先生启动‘那个’之前,将这个不稳定的火种,彻底掐灭!”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办!”心腹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机,心中一凛,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朱瞻埈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辛诚啊辛诚,要怪,就怪你太过聪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挡了不该挡的路。在这盘争夺气运、逆转乾坤的大棋局上,你这颗不听话的棋子,也该提前出局了。他似乎已经看到,在那结合了火药狂暴之力与机关精密杀戮的造物面前,那个曾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的年轻身影,是如何在这冰天雪地中,化为一片微不足道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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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陲,那座破败绝望的柴房。
凌云的状况已然危殆至极。持续不退的高烧如同无形的烈焰,疯狂灼烧着他本就因重伤而油尽灯枯的生命力。他的意识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曾经锐利如剑的眼眸紧闭着,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完全冰冷。
阿古娜跪坐在他身边的草堆上,脸上早已没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和绝望反复碾压后的麻木,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请来的郎中换了好几拨,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银钱像流水般花了出去,换来的却只是一次次更沉重的摇头和“准备后事”的叹息。
“病入膏肓”……这四个字如同梦魇,日日夜夜缠绕着她。
她不能接受!他是为了护住她才伤成这样!他还没有清理门户,还没有找到他的剑道,还没有……亲口答应收她为徒!
一股蛮横的、源于草原血脉的执拗支撑着她。她猛地站起身,开始发疯似的翻找自己的行囊。里面还有不少从王庭带出来的、母妃塞给她的体己,一些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金饰,一些做工精巧、价值连城的玉器。她看也不看,一股脑地塞进一个布袋里,唯独将那枚象征着黄金家族血脉、刻着苍狼逐月图案的深色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贴肉藏好——这是她最后的底线,是绝不能失去的身份和……或许也是最后的希望。
她再次冲进了那个对她而言依旧陌生而充满敌意的小镇。找到那家挂着“质”字招牌的铺子,她将那一布袋璀璨夺目的珠宝金器重重拍在冰冷的柜台上,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部落语,急切地比划着:“钱!给我钱!买药!救他!”
当铺掌柜是个眼皮耷拉、精于算计的老者,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布袋,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那片珠光宝气时,瞬间闪过极度的贪婪。他故意拿起一件金饰,挑剔地掂量着,摇着头:“成色不足,做工粗陋……唉,边塞之地,销路不好啊……这些,最多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报出了一个近乎抢劫的价格。
阿古娜根本不懂中原物品的价值,她只看到对方伸出了手,以为得到了应允,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急切的神色,用力点头,指着外面的方向,又指着自己的心口,意思是需要钱去请最好的大夫,买最贵的救命药。
掌柜的见她如此懵懂急切,心中窃喜,不再多言,迅速清算(克扣)了银钱,将几锭分量不足的银元和一小串铜钱推到她面前,如同打发乞丐。
阿古娜看也没看,一把抓起那些冰冷的金属,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转身又冲向了镇子另一端那家据说有祖传秘方的医馆。她将所有的银钱都拍在桌上,双眼赤红,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请那位据说脾气古怪却真有几分本事的老医师出诊。
老医师再次被请到那间破败的柴房,他搭着凌云几乎摸不到的脉搏,翻看他肩胛下依旧乌黑肿胀的伤口,最终仍是沉重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姑娘,非是老夫见死不救。这位壮士……毒已攻心,寒邪入髓,五脏精气耗尽……已是回天乏术了。这些银钱,你拿回去吧,老夫……实在无能为力。或许……或许只有大罗金仙,或者能找到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天山雪莲’、‘万年冰魄’那般的神物,才有一线生机……”
“回天乏术”……“一线生机”……
老医师后面的话,阿古娜已经听不清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体,手中的银钱“叮叮当当”散落一地,滚入肮脏的草屑和尘土之中。
大罗金仙?天山雪莲?万年冰魄?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要去哪里寻找?
她缓缓地、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跪倒在凌云身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抚上他滚烫却毫无生气的脸颊。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不再是崩溃的号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河流,顺着她肮脏的脸颊滑落,滴在凌云灰败的皮肤上,瞬间变得冰凉。
“师父……我买不到救你的药了……我找不到能救你的人了……我……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将额头深深抵在凌云冰冷的手背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小兽般的哀鸣。
柴房外,夜色如墨,寒风从破败的缝隙中钻入,吹动着奄奄一息的火苗,也吹拂着少女彻底冰冷的心。她紧紧握着凌云那只未曾受伤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中,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