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转过头,看着雷峰。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
“……谢谢。”他说。
声音很轻,但很真。
那天下午,林默没去实验室,也没去做康复训练,而是让苏婉推着他在基地里慢慢走。不是去熟悉的地方,而是去一些他可能从来不会去的地方——仓库区、污水处理站、备用发电机组房。
这些地方又脏又吵,苏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
“……我想看看。”林默说,“看看基地……完整的样子。”
他们走到仓库区最深处的旧货堆放处。这里堆满了从诺亚方舟时期保留下来的各种破烂——生锈的设备、破损的工具、褪色的标识牌。
林默让苏婉停下,自己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一堆旧物前。他蹲下来——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很吃力——开始翻找。
“你在找什么?”苏婉问。
“……不知道。”林默说,“就是……感觉这里有东西。”
他的手在一堆生锈的金属零件里翻找着。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几道口子,但他好像没感觉,继续找。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从一堆废铁,表面布满了划痕和锈迹,但还能看出原本是银灰色的。
盒子没有锁,林默很轻易地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卷起来了,但还能看清画面——是诺亚方舟时期的医疗舱,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一起,最中间的那个年轻人,是林默。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脸上没有现在这些疲惫和沧桑,眼睛里还有光。他旁边站着苏婉,那时候的苏婉也很年轻,扎着马尾,笑得很灿烂。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字迹很潦草,但林默认得是自己的笔迹:
“第一天入职。希望以后能救更多的人。”
林默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抚过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同事,抚过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想起来了。”他低声说。
“想起什么了?”苏婉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林默的声音有点哑,“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不想再看见有人死。”
他抬起头,看着苏婉:“在诺亚方舟之前……我在外面……见过太多人死。病毒……怪物……饥饿……寒冷……我救不了他们。”
他的眼睛有点红:“所以到了诺亚方舟……我拼命学医……我想……至少在那里……我能救一些人。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苏婉用力握住他的手:“你救了很多人。真的。”
林默摇头:“……不够。永远不够。”
他把照片小心地放回盒子,合上盖子,握在手里。盒子的金属冰凉,但在他掌心,慢慢有了温度。
“这个盒子……”他说,“是我第一天到诺亚方舟的时候……一个老医生给我的。他说……‘记住你今天为什么来。以后累了,迷茫了,就看看这个。’”
他顿了顿:“后来……我把它弄丢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婉看着他握紧盒子的手,看着那些被金属边缘划破的伤口,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来这些又脏又吵的地方。
他不是在找回记忆。
他是在找回……自己。
那个在成为指挥官之前,在获得力量之前,在经历一切之前,最原始、最根本的自己。
一个想救人的医生。
一个在黑暗里想点一盏灯的人。
那天晚上,林默在医疗中心的小本子上,记下了这样一段话:
“今天找到了旧盒子。里面有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轻,眼睛里有光。那是我。我想救更多的人。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模糊的?是从南极回来之后?还是从月球回来之后?或者……是从得到‘钥匙’的那一刻开始?”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
笔尖悬在纸上,很久没有落下。
最后,他在这段话
在圈里,写了一个字:
“人。”
然后放下笔,把那个旧金属盒子放在床头,挨着小七做的小夜灯。
灯光很柔和,照在盒子上,照在那个“人”字上。
夜深了。
基地很安静。
林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个被锁住的房间,好像……松动了一点。
不是力量要涌出来。
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醒来。
那个想救人的医生。
那个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
那个……在一切开始之前,最原本的“人”。
他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弯起。
也许青木长老说得对。
要打开那把锁,需要的不是力量。
是知道自己是谁。
是记住为什么出发。
是……找回那个最初的人。
夜还很长。
路也是。
但至少现在,他手里有了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有光。
光里,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