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种深刻的无奈和悲哀:“我儿子……也就是李婉怡的弟弟……是个没主见的……耳根子软……以后……多半是他那个媳妇……说了算……是靠不住的……”
他喘得更加厉害,胸口剧烈起伏,护士站的监护仪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但他不管不顾,抓住沈屿的手腕(那只手枯瘦冰凉,如同鹰爪),用尽最后的气力,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沈屿:
“我走了……婉怡……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我……我放心不下……沈屿……算我……算我老头子求你了……看在她是你妈的份上……以后……能帮衬……就帮衬她一点……别让她……过得太清苦……”
这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说完,他瘫软在枕头上,大口喘着气,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沈屿,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一个父亲,在生命尽头,对自己亏欠多年的女儿,所能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安排。
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偏见,以一个失败者、一个乞求者的姿态,向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外孙”,托付女儿的未来。
沈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李秀峰话语中透露出的家族内部的凉薄、对儿子儿媳的不信任、以及对李婉怡未来孤苦无依的深切担忧,他都听明白了。
这确实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李婉怡如今虽有阳光孤儿院的工作,但收入微薄,之前离婚时分了些财产,不过并不多。李秀峰一走,她的处境,确实堪忧。
看着老人那双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睛,沈屿心中最后那点冰封的隔阂,也悄然融化了。
恩怨是非,在生死面前,都已不再重要。此刻,他只是一个被临终之人托付重任的后辈。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或者追究过往的话,只是迎着李秀峰的目光,用清晰而平静的语气,回了一句话:
“您放心。我会给她养老。”
这句话,简短,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重如千钧。
李秀峰听到这句话,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抓住沈屿手腕的力道也消失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那最后一丝焦虑和不安,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老人家很是欣慰,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渗入枕巾。监护仪上的心率,似乎也平稳了一些。
沈屿没有多留。他知道,该说的已经说了,该承诺的也已经承诺了。剩下的,是生命自然的进程,非人力所能干预。
他站起身,又和李秀峰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于天气、关于好好休息的话,虽然知道老人可能已经听不清了。然后,他静静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李婉怡正不安地踱步,看到沈屿出来,立刻迎上前,紧张地问:“小屿,我爸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屿看着她焦虑的神情,平静地说:“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以后……多照顾你。”
李婉怡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住嘴,哽咽着点头:“谢谢……谢谢你,小屿……”
“我走了,有事打电话。”沈屿说完,对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电梯间。身后,传来李婉怡压抑的哭声。
走出医院大楼,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淡淡的寒意。沈屿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胸中的滞闷感消散了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栋白色的、如同巨大蜂巢般的建筑,里面上演着无数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今天,他参与了一场,也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会给她养老。”
这不仅仅是一句安慰临终者的话,更是他对自己内心的承诺。从此,李婉怡的晚年,将与他沈屿的生活,产生更深的、无法割裂的联结。
这份责任,源于血脉,成于承诺,他将背负起来,直到终点。
启动车子,驶离医院。车窗外,雨依旧下着,城市在雨幕中凉爽而朦胧。但沈屿的心中,却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