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充满诱惑的出价,魏德华和陈启军私下里确实商量过。他们想起沈屿临行前的叮嘱——“价格合适就卖,莫要为其所累”。
“老陈,你看这……沈先生的话在理。这价钱,够咱们忙活多少年的了。”魏德华有些动心。
陈启军沉吟良久,摇摇头:“老魏,钱是不少。可这画,是沈先生的情分。他现在人刚走,咱们转头就卖了,总觉得……不仗义。再说,这价钱是冲沈先生的名气来的,没那么容易过去的。我看,还是先留着吧。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魏德华想了想,一拍大腿:“对!是这么个理儿!不能让人看轻了咱们龙台人!卖不卖,以后再说,现在不能卖!”
于是,两人对外统一了口径:画是沈先生所赠,情义无价,暂不出售,敬请谅解。此举反而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
但蜂拥而至的人流,还是严重打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和经营。最后,两人不得不暂时减少了作坊的开放时间,或者由家人出面接待,自己则躲到后院清静。
龙台市的旅游业因此火爆了起来,民宿爆满,餐馆排队,当地政府喜忧参半。喜的是城市知名度大幅提升,忧的是如何管理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潮,避免过度商业化破坏古城的宁静底蕴。
这一切的喧嚣,都通过魏德华偶尔发来的、带着无奈笑意的信息,传到了已身在景德的沈屿这里。他看完,只是轻轻一叹,回复一句“保重,随缘”,便不再多言。龙台的因果,他已放下。
而在景德市,沈屿迅速为自己建立了一种新的、大隐于市的生活节奏。
清晨,他不再去僻静处练剑,而是沿着民宿附近的昌江支流慢跑。江面水汽氤氲,晨雾中传来轮船的汽笛声和对岸山寺隐约的钟声。
跑完步,他会在江边找一处干净的石头,面对江水练习“养元剑”,江风拂面,水鸟盘旋,别有一番开阔意境。
上午,是雷打不动的“探访”时间。他拿着地图,穿梭在景德市的大街小巷。他不去热门的旅游景点如古窑民俗博览区(除非人少时),而是更偏爱那些散落在老城区、雕塑瓷厂、凤凰山等地的、真正有匠人驻守的工作室、材料店、私人博物馆。
他看老师傅在辘轳车前凝神拉制巨大的龙缸,看年轻艺人用纤细的笔尖在胚胎上勾勒出精美的青花,看釉料店里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矿物原料,看一些前卫艺术家将陶瓷与金属、玻璃、综合材料结合的大胆创作。
他默默地看,偶尔遇到健谈的匠人,会虚心请教几句,但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个陶瓷爱好者。他的沉静气质和提出的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让一些老师傅刮目相看,乐意与他多聊几句。
午后,暑热最盛时,他回到“昌江砚”民宿。他的房间宽敞凉爽,已被他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画室兼书房。
窗下摆着画案,上面铺着宣纸和油画工具,墙角立着几个画框。他在景德市的创作,很自然地与陶瓷产生了更深的联系。
他继续尝试将不同的陶瓷材料融入绘画:不仅是釉料,他还买来各种颜色的陶土粉、瓷土粉、甚至一些烧制失败的陶瓷碎片研磨成的粉末,尝试与丙烯、油彩、水墨混合,探索不同的肌理和视觉效果。
画的主题,也多是这些日子在景德市的所见所感:江边的帆影、老宅的天井、窑火的跃动、工匠的侧影……风格更加多元,实验性更强。
傍晚,暑气渐消,他会再次出门,去那些本地人聚集的老茶馆坐坐。一壶浮梁茶,一碟茶点,听周围的茶客用方言聊着陶瓷行市的涨跌、某位大师的新作、某个窑口的火候,在充满烟火气的市井闲聊中,感受这座瓷都最真实的心跳。
他就这样,像一滴水融入了景德市这片陶瓷的海洋,不显山不露水,静静地观察、学习、体验、创作。龙台市的喧嚣,仿佛已是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回声。
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个更广阔、也更隐蔽的栖息地。盛夏的景德,窑火正旺,而他,也在这座千年瓷都的怀抱中,开启了一段新的、与泥火釉彩深度对话的隐居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