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羽村的冬日,在连绵的阴雨和偶尔放晴的、苍白阳光下,一天天走向深寒。
湖面起了薄冰,山峦褪尽铅华,只剩下深褐与墨绿的底色,村庄在静谧中透出一种洗尽铅华的素朴之美。
沈屿的生活,如同嵌入这山水画卷中的一枚闲章,安定、缓慢、自得其乐。
那日午后,他与方婉秋在合作社办公室喝着热茶,窗外飘着细碎的雪籽。沈屿想起旧事,随口问了一句:“婉秋,你家里……后来没再为联姻的事烦你吧?那个林杰,还有没有消息?”
方婉秋正对着账本,闻言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化作一个略带嘲讽又释然的笑容:“家里?消停多了。可能是看我这摊子确实搞出了点名堂,能自己养活自己,甚至还能给家里长点脸,再加上你上次……嗯,那事儿之后,”
她顿了顿,没有明说落水事件,但彼此心照不宣,“他们大概也觉得逼得太紧没意思,反而可能惹出更大麻烦。现在基本是放养状态,偶尔打电话来,也是问生意怎么样,注意身体,旁敲侧击问问个人问题,但不敢硬来了。”
她喝了口茶,语气轻松了些:“至于林杰?哼,听说后来被他家老爷子狠狠训了一顿,送去国外分公司‘锻炼’了,短时间估计回不来。就算回来,估计也没那个脸再来纠缠了。上次在湖边,他可真是吓得不轻,整一落水狗,颜面扫地。”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起来,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那么一闹,家里说不定还没这么容易死心。”
沈屿点点头,没有多问。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那种纨绔子弟,最是欺软怕硬,经过那次教训,应当知道方婉秋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更何况背后还有沈屿这个“变数”存在。
见方婉秋神情坦然,语气轻松,显然已从那场风波中彻底走出,他便放下心来。合作伙伴能心无旁骛地经营事业,于他而言是好事。
他的日常生活重心,彻底转向了内心的修整与艺术的沉浸。“湖畔咖啡”那条延伸至湖面的玻璃廊道,成了他最爱驻留的地方。
冬日游客稀少,这里更是清静。他常常要一杯手冲的黑咖啡,坐在廊道尽头的躺椅上,身旁支着画架,画板旁可能还靠着一根钓竿。
湖面开阔,烟波浩渺,对岸的山色因天气和光线的变化而呈现出丰富的灰调子。
他有时对着景色写生,用湿润的水彩捕捉冬日光影的微妙变幻,画纸上晕开的是清冷的蓝、灰、赭石色;有时则完全凭心情涂抹,画一些抽象的、充满情绪张力的色块与线条,将外界纷扰与内心思绪转化为视觉语言。
画累了,就拿起钓竿,在玻璃地板开口处垂钓,看着冰层下幽深的水色,一坐就是一下午。
咖啡的苦香、颜料的清冽、湖水的潮湿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氛围。
令他欣喜的是,方婉秋也喜欢画画。她虽然忙于管理,但总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有时下午得空,她也会拿着自己的画具来到玻璃廊道,在沈屿不远处支起画架。
她偏爱油画,画风细腻写实,多描绘湄羽村的民居、村民劳作场景或静物花卉,色彩明快温暖,与她干练的外表形成有趣的反差。
两人通常各画各的,互不打扰,只是偶尔会交流几句对色彩、构图的看法,或者对某一处景致的感受。
方婉秋有时会虚心地向沈屿请教一些素描基础或色彩原理的问题,沈屿也会简洁地指点一二。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陪伴。
画笔在纸面或画布上摩擦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风声、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默契而舒适的节奏。
有了画友的陪伴,沈屿的创作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偶尔会尝试一些更明亮、更具生活气息的题材。
天气晴好的日子,他会穿上厚厚的冲锋衣,戴上帽子和手套,独自驾着那艘安静的电动小船,缓缓驶入青云湖深处。湖心更加空旷寂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舟。
他关掉马达,任由小船随波轻荡,然后下竿垂钓。四周是茫茫湖水,远处是积雪的山巅,天空有孤鸟飞过。
这种极致的孤独与放空,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宁静与升华。每次归来,虽未必有多少渔获,但心境却如同被湖水洗涤过一般,澄澈通透。
他几乎彻底切断了与网络世界的主动连接。手机成了纯粹的通讯和支付工具,社交媒体、新闻App全部卸载。
关于他画作的争吵、诗文的解读……所有喧嚣,都被他刻意屏蔽在外。
湄羽村成了他的信息茧房,这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家长里短、湖光山色,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