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市的深秋,在几场连绵的冷雨后,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暖意。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苍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枯叶腐烂的气息。
寒意渐浓,人们裹上了厚外套,行色匆匆。沈屿的小公寓里,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温暖与安宁。
他的生活节奏,在经历了金沙滩画作风波的短暂插曲后,再次回归到那种近乎禅定的规律之中。
外界因那几张随手画作拍出“天价”而掀起的轩然大波,于他而言,仿佛只是从极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潮汐声,虽然存在,却无法侵扰他内心那片深沉的湖泊。
清晨,他依旧雷打不动地起床晨跑。只是路线从河滨步道,改到了公寓附近一个更僻静的小公园。公园里人迹罕至,只有几个坚持晨练的老人。
他戴着耳机,听着舒缓的古典乐或纯音乐,在落满黄叶的小径上慢跑,呼吸着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感受着身体微微发热的活力。
跑步,于他而言,已不仅是为了锻炼,更是一种清空思绪、迎接新一天的仪式。
上午,是雷打不动的阅读与绘画时间。公寓的暖气开得很足,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泡上一壶浓茶,便窝在临窗的书桌或画架前。
阅读的范围很广,从艰深的哲学着作到轻松的游记随笔,他随性而读,重在思考与共鸣。绘画则成了他更主要的内心表达方式。他不再画风景或人物写生,而是开始尝试更抽象、更注重内心情绪表达的主题。
他用大块的色域、奔放的笔触、扭曲的线条,来描绘一种无形的、关于时间、记忆、存在与虚无的感受。
画面上充斥着压抑的暗色调与突然迸发的亮色,充满了张力与矛盾感。这些画,他画完就收起来,从不示人,甚至自己也很少回顾,绘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情绪的梳理与释放。
午后,如果天气尚可,没有下雨,他依然会去钓鱼。地点换到了更上游、几乎无人知晓的一段野河岔。那里水流平缓,岸边芦苇丛生,极其幽静。
他穿着厚厚的冲锋衣,坐在自带的折叠椅上,常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鱼获多少全然不在意。
他享受的是那份绝对的孤独与放空,是目光随着浮漂一起沉入水底的冥想状态。河水沉默东流,带走了时光,也似乎带走了心底积存的一些尘埃。
傍晚和夜晚,则是简单的晚餐、整理、听音乐和随意翻阅的时间。他几乎不再接触网络上的信息,手机除了必要的联系,基本处于“飞行模式”。
他刻意营造了一个信息茧房,将绝大部分的外部喧嚣隔绝在外。他知道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正在发酵,但他选择不听、不看、不想。这种主动的“失聪”与“失明”,是他守护内心宁静的必要手段。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可以不关心外界,外界关于他的争论,却愈演愈烈,并不可避免地通过一些细微的缝隙,渗透到了他这片宁静的天地。
首先是一些陌生号码的来电和短信。有些是自称记者,想要采访他对于“画作天价”的看法;有些是艺术机构的邀请,希望他能举办画展或参加活动;甚至还有一些是直接开口求购画作的“收藏家”。
沈屿一概不接,直接拉黑。后来,他干脆换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新号码。
其次,是陈妈妈。有一次他去阳光孤儿院,陈妈妈拉着他到一边,有些担忧地、小心翼翼地问他:“小屿啊,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找你麻烦啊?我听说……听说你的画,在外面卖了好多钱?还有人在报纸上……说你坏话?”老太太不常上网,信息滞后,但显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沈屿笑了笑,拍拍陈妈妈的手,语气轻松:“陈妈妈,没事儿。就是几张随便画的纸,被人炒着玩呢。您别担心,我挺好的,那些闲言碎语,我都不理会。”
陈妈妈将信将疑,但看沈屿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稍稍放心,只是嘱咐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外面人心复杂,得多留个心眼。”
最直接感受到这股风波的,是他在常去的那家小书店买书时。书店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喜欢清静的文化人,和沈屿相熟。这次看到他,老板推了推眼镜,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最后结账时,老板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说:“沈先生,最近……艺术圈里,关于您的讨论,可真是……热闹啊。”他指了指书架上一本新到的艺术杂志,“这期有篇长文,专门说这事,观点……挺激烈的。”
沈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本装帧精美的杂志封面上,赫然印着醒目的标题:《十万块一张的“随笔”?——论名人效应与艺术价值的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