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跳河不对,很懦弱,也很……对不起我的父母。但是……当我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未来,所有的努力……全都失去了意义。
我害怕化疗掉光头发的样子,害怕疼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更害怕……看到爸妈为了我,倾家荡产,最后却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离开……那种绝望,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所以……我当时就想,不如自己安静地走掉,至少……能少受点罪,也能给家里……省点钱。”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沈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是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的灵魂,最后的、无奈的“理性”选择。
沈屿沉默了。他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在绝对的、无法改变的噩运面前,选择有尊严地提前结束痛苦,或许也是一种对自己、对家人的慈悲?他无法评判这种选择的对错,因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河风更大了,吹乱了刘文静额前的碎发,也吹皱了沈屿的心湖。阴沉的天空下,鹏河水默默东流,带不走一丝一毫的哀愁。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良久,沈屿才轻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刘文静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医生建议住院做保守治疗,能拖一天是一天。但我……不想去医院了。我想……回家。回老家去。陪陪我爸妈。最后这几个月……我想过得……像个人样一点。”她的眼中,终于有泪光闪烁,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沈屿看着这个在死亡阴影下,努力想抓住最后一点尊严和温暖的年轻生命,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
他想了想,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回家……陪陪家人,挺好的。做些自己一直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吃些想吃的东西,看看想看的风景……至少,让最后的时间,属于你自己。”
刘文静有些意外地看了沈屿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以为会听到诸如“不要放弃”、“积极治疗”之类的劝慰。沈屿的理解和“不劝”,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和被尊重。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微弱的笑意,“谢谢您……沈先生。您……和别人不一样。”
沈屿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能说什么呢?鼓励她与绝症抗争到底?他无法替她承受那份痛苦。
劝她接受命运?这又太过残忍。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尊重她的选择,并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给予一丝不带压力的、平静的陪伴和理解。
“你……以后还会来这里钓鱼吗?”刘文静忽然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屿看着她,点了点头:“会。我最近都住在这附近,下午没事都会过来。”
“那……我以后要是闷了,可以……过来看看你钓鱼吗?”刘文静的声音更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我不会打扰你的……就是……坐一会儿。”
沈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明白,这个女孩,在生命最后的旅程中,是多么孤独和无助。
她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劝慰者,而只是一个可以安静陪伴、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能让她暂时忘却病痛的“普通人”。
“当然可以。”沈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语气温和而肯定,“随时欢迎。这里风景不错,坐着吹吹风,也挺好。”
刘文静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些许光彩的笑容,虽然依旧苍白,却比刚才生动了许多:“谢谢您,沈先生!”
这时,天空中开始飘落细密的雨丝。暴雨要来了。
“下雨了,你快回去吧,刚出院,别着凉了。”沈屿站起身说道。
“好,沈先生,那我先走了。再见。”刘文静也站起身,对着沈屿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沿着河岸,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她的背影在渐密的雨幕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韧。
沈屿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久久没有动弹。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
内心,波涛汹涌。
三个月……二十四岁……脑癌晚期……
这些冰冷的词汇,不断冲击着他的认知。他一直追求的“躺平”和宁静,在如此真切、如此残酷的生死面前,显得那么奢侈,甚至……有些苍白无力。
他的烦恼,他的超脱,他的诗和远方,在一个生命即将凋零的倒计时面前,算得了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对生命脆弱的深刻认知,笼罩了他。同时,也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和责任感,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这个名叫刘文静的女孩,她的最后三个月,不该只有绝望和等待。或许,他可以做点什么?
不是徒劳的安慰,不是虚假的希望,而是……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让她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多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温暖和生命的尊严?
雨,越下越大了。沈屿默默地收起钓具,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和心灵。他知道,他在鹏城的“躺平”生活,因为这次意外的相遇,注定要掀起新的、更加深刻和沉重的波澜了。
他的“平静”,将不得不再次面对生命最本质的残酷与温暖。而这一次,他无法,也不愿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