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个自称“李秀峰”的老者,就是她的父亲,那个当年做出“送走外孙”决定的外公!他们……认出了自己?或者,至少是怀疑?
他们来找他,不是献爱心,而是……试探?警告?还是……忏悔?
巨大的信息冲击之下,沈屿的心潮剧烈翻涌,但他脸上,却硬生生地维持住了平静。只是那双眼睛,冷得如同脚下的寒冰。
他缓缓弯腰,捡起掉落的鱼竿,重新握在手中,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老者,目光重新投向冰冷浑浊的河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过了许久,就在老者以为他不会回答,脸上露出失望和更深的愧疚时,沈屿才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语气,缓缓开口:
“故事很烂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兴趣。”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老者心上。
李秀峰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呜咽的叹息。
他明白了沈屿的意思。这个年轻人,听懂了他的故事,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但他用最冷漠的方式,拒绝了相认,拒绝了原谅,也拒绝了……被打扰。
“对……对不起……打扰你了……”李秀峰颤巍巍地站起身,收拾起他那根本没下饵的鱼竿和小马扎,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几乎是逃离般地,沿着河岸走远了。寒风中,他那苍老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和孤独。
沈屿没有回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握着鱼竿,看着水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真相,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他不是被父母因为贫困或无奈遗弃,而是被至亲为了所谓的“前程”和“体面”,像甩掉一个包袱一样,刻意地、残忍地送走!为了另一个女儿的幸福,牺牲了他这个“污点”的人生!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悲哀,在他胸中冲撞!他恨不得追上那个老人,揪着他的衣领质问!
他想冲到对方奢华的别墅去,找到那个李婉怡,看看她如今“美满”的生活下,是否还记得那个雨夜被抛弃的骨肉!
但最终,所有的冲动,都化为了更深的冰冷和沉寂。
他死死攥着鱼竿,指节发白。许久,他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白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他懂了。李秀峰今天来,讲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一种……“预防针”。他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沈屿:我们知道你是谁,当年的事我们有苦衷,现在我们的生活很好,请你……不要来打扰。
那句“你会那么做吗?”,更像是一种道德绑架式的试探,希望沈屿能“理解”他们的“不得已”。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沈屿在心中冷笑。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他的后半生呢?在孤儿院长大,无依无靠,其中的艰辛,谁又曾体会过半分?如今看他似乎“有了出息”,就怕他找上门去,坏了他们“美满”的家庭吗?
真是……可笑至极!又可悲至极!
愤怒过后,是极致的冷静。沈屿很快理清了思绪。他对此事,毫无兴趣!无论是认亲,还是报复,他都觉得毫无意义。
血缘于他,早已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的沈屿,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路要走。李婉怡幸福与否,与他何干?李秀峰愧疚与否,又与他何干?
他们希望他“不打扰”,正合他意!他巴不得与这些所谓的“亲人”永无瓜葛!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屿心中反而一片清明。他重新调整了一下浮漂,挂上一颗新的红虫,手腕一抖,鱼线划破寒风,准确地落入冰水之中。
浮漂微微颤动,他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就让他们继续他们的“美满”吧。他也会继续他的“躺平”。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只是,经此一事,他更加确定,阳光孤儿院,陈妈妈,那些孩子们,才是他此生唯一的、真正的家人。
任何外来的、带着算计和污浊的所谓“亲情”,都不配来玷污这片净土。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沈屿独自坐在河边,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独,却也格外坚定。
往事如烟,散便散了。他的钓竿,只钓水中鱼,不惹世间尘。这个冬天,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