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夜还没褪尽,风裹着晨露的凉,吹过废墟上未熄的余烬,卷起点点火星,落在楚天的衣摆上。他盘膝坐在那块花梦瑶曾缝过玉珏的青石上,身前悬浮的半块玉珏泛着温吞的光,兰花纹在月光下像活了过来,细细的纹路里渗着浅金的气,与他胸口残碑印记的赤红微光遥遥相对——像两簇隔着岁月的火,终于找到了能相互暖着的伴。
楚天的指尖悬在玉珏上方,没敢碰。昨夜炼化时的疼还留在骨血里,不是玄黄打在身上的那种皮肉伤,是从魂里往外刮的疼,像有人拿着细刀,一点点削掉他心里裹着的恨。此刻玉珏的气顺着他的指尖往里钻,凉丝丝的,却又带着点痒,像是花梦瑶之前替他擦药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伤口的轻。
“呼……”他吐了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来,又被夜风卷走。神识沉进体内时,能清晰地“看”到那缕来自玉珏的气——是花梦瑶的情念,裹着她护过人的暖,救过人的软,正一点点揉进他的道心里。之前道心里只有烧得旺的恨,现在却像浇了温水的冻土,慢慢松了裂,露出底下藏着的软。
他又想起破庙那晚,花梦瑶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玉珏,银线在指尖绕来绕去。她当时说:“主人,我娘说,玉是有灵的,你把心事养在里面,它就会替你记着。”那时他没当回事,现在才懂,她是把“想护着他”的心事,一针一线缝进了玉珏里。
“呃……”喉间突然滚出一声闷哼,楚天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些被压在魂深处的画面又冒了出来——楚家被烧的那晚,妹妹楚瑶抓着他的手,把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塞给他,说“哥,你快跑,我等你回来”;爹娘挡在他身前,被长生殿的人刺穿胸口时,眼里还盯着他藏身的柴房方向;还有南域那些村民,之前给他送过红薯的王大娘,被玄黄的神力扫到的时候,还在喊“楚小哥,快躲……”
这些画面像针,扎得他道心发颤。之前他以为复仇就是一切,可现在才明白,他恨的不是玄黄一个人,是那种能随意捏碎别人性命的恶;他要护的也不是楚家一个,是所有像妹妹、像王大娘、像花梦瑶一样,想好好活着的人。
“主人!”十步外的叶孤舟往前挪了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指节发白。他看见楚天的肩在抖,后背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能看见之前打仗留下的疤痕。之前跟玄黄拼命时,主人就算断了肋骨,也没露出过这样的疼,现在却像被抽走了力气,连脊梁都弯了点。
阿蛮攥着怀里的竹册,指腹蹭过册页上“开春采兰”那行小字,眼眶有点红。他想起昨天主人给那些战死的兄弟立碑时,蹲在碑前,用手指把碑上的名字描了一遍,指尖的血痂蹭在石头上,留下淡淡的红。那时他就知道,主人心里的东西,不一样了。
“别过来。”楚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碰到胸口的玉珏,突然就定住了——玉珏的温度比刚才高了点,像是在回应他的疼。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神识猛地发力,将那缕情念彻底融进道心里。
“嗡——”
胸口的残碑印记突然亮了起来,赤红的光裹着玉珏的浅金,在他周身绕成一个圈。之前那股能烧起来的戾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得像南域土地的气——能扛住风浪,也能护着底下的草芽。
天快亮的时候,楚天终于睁开了眼。
晨光从东方的山尖爬出来,金红色的光洒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染成了暖色。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之前被玄黄震伤的骨头已经不疼了,连呼吸都比之前稳了不少。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玉珏,兰花纹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光,像是在笑。
“大哥,你……”叶孤舟终于敢上前,话没说完,就被楚天拍了拍肩膀。掌心的温度很暖,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戾气的烫,是能让人安心的温。
“我没事。”楚天笑了笑,这是他楚家被灭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不是跟玄黄拼命时的狠笑,也不是赢了后的冷笑,是像晨光一样,软的笑。他把昨晚的感悟慢慢说出来,从妹妹的麦饼,到王大娘的红薯,再到花梦瑶的玉珏,最后落在“守护九荒”这四个字上。
叶孤舟听完,突然就跪了下来,双手按在地上,声音有点哑:“属下愿跟主人,护九荒,护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
阿蛮也跟着跪下来,把竹册举到胸前:“我也愿跟主人!以后谁欺负南域的人,我就用刀砍他!”
楚天把两人扶起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不是我的下属,是兄弟。以后咱们一起走这条路。”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变了向,裹着一股刺鼻的檀香,从北边的天际飘过来。那香很浓,却带着冷意,像是冰窖里藏着的香灰,闻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楚天。”一道冰冷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没有感情,像一块冰砸在地上,“玄黄已死,你杀之有功。太玄门念你尚存一丝人性,特派我来传话——解散你的势力,归入太玄门,奉门主为主,之前的事既往不咎,还能保你南域平安。”
楚天的笑瞬间收了回去,眼神冷了下来。他认得这香——是太玄门特有的“静心香”,只有门里的长老才能用,闻着能安神,实则能悄无声息地散出威压,让人心里发怵。这哪是招揽,是打着“恩赐”的旗号,来收编他的势力。
“太玄门?”楚天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弧,“玄黄刚死,他们就来捡便宜,倒是会算。”
叶孤舟的手又按在了刀上:“大哥,这太玄门跟长生殿眉来眼去的,没安好心!”
阿蛮也攥紧了竹册:“肯定是想把咱们当成新的棋子!”
“急什么。”楚天按住两人的手,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怒,只有稳,“来都来了,总得让他把话说完。”
话音刚落,北边的虚空中就裂开一道缝,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来人身穿月白色的长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风一吹,云纹像是活了过来,在衣摆上飘。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剑鞘是深褐色的,上面刻着“太玄”两个字,剑柄上挂着一枚玉坠,是太玄门长老的信物。
这人是萧尘,太玄门的三长老,金丹后期的修为,在门里以心狠手辣出名。这次来南域,表面是招揽,实则是奉了门主的命令——能收编就收编,收编不了就杀了,绝不能让楚天成了气候。
萧尘落在废墟上,鞋尖沾了点灰,他皱了皱眉,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他上下打量着楚天,眼神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眼前这小子不过凝气境的修为,穿的衣袍还沾着血和土,怎么看都像个刚从泥里爬出来的蝼蚁,竟然能杀了玄黄?肯定是取巧,是运气。
“楚天,”萧尘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我知道你杀了玄黄,有点本事。但你要清楚,玄黄不过是长生殿的一条狗,杀了他,不代表你能跟太玄门抗衡。识相点,就乖乖归顺,不然……”
他顿了顿,手按在剑柄上,一股金丹后期的威压猛地散开来,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叶孤舟和阿蛮喘不过气。废墟上的石子都被这威压震得跳起来,滚到楚天脚边。
“不然,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萧尘的嘴角勾起一抹狠笑,“南域的这些蝼蚁,也得跟着你一起死。”
叶孤舟的脸涨得通红,想拔刀,却被威压压得动不了。阿蛮更是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楚天却没动,他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滚到脚边的石子。他看着萧尘,眼神里没有怒,只有一种看傻子的平静:“太玄门的长老,就是这么跟人说话的?用威胁,用屠杀?”
“威胁你又如何?”萧尘的威压又重了几分,“你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能让你归顺太玄门,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脸?”楚天笑了,这笑里带着冷,“我楚天的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太玄门想收编我?想保南域平安?”
他往前迈了一步,身上的气突然变了——之前沉得像土地的气,此刻裹着点赤红的破界之力,像平静的海面下藏着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