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三件信物(2 / 2)

程大夫沉默了。

他看着这孩子——七岁的身体,却扛着连大人都扛不住的东西。

那眼神里的执拗,不是孩童的任性,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看见了深渊,知道跳下去可能会死,可他更知道,岸上有人需要他伸手去拉。

良久,程大夫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心痛,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罢了。”他转过身,走向里间,“万变不离其宗。祭祀之事,无非‘信、物、诚、达’四字。‘信’是苏婉的信,‘物’是呈给幽冥的凭礼,‘诚’是你我的心念,‘达’……就看天意,看那边的规矩,也看你的造化了。”

他在里间翻找半天,拿出几样东西:一小包祠堂香炉底下最陈年的香灰(“沾了百年人气和念力,算是‘信物’沾点阳气根基”),一小瓶他自个儿炮制的、用了朱砂和几味安魂药材的“药酒”(“代替祭酒,或许能稳住你心神”),还有一枚磨得光滑的旧铜钱(“压坛,也是‘钱’的意思,讨个口彩”)。

“我能给的,就这些了。”程大夫把东西放在牧尘面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最后的咒言,“记住,天亮之前。若是感觉不对……哪怕只是感觉,也要立刻斩断联系,抽身回来。留得青山在,总还有别的法子。”

牧尘用力点头,把那三样东西仔细收好。他知道,师父这话不是安慰,是底线——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活着的退路。

离开程大夫家时,暮色已浓。

他又去了奶奶家,奶奶正在灶前缝补衣服,针脚细密。

听完牧尘的话,她捏着针的手悬在半空,好半天没动。窗外的光打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明明灭灭。

“我老婆子不懂那些道士的讲究,”向奶奶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可我知道,要请人办事,空着手不行,心不诚更不行。”

她放下针线,颤巍巍起身,从床头一个褪色的木匣子最底层,摸索出一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红布解开,里面是一缕用红线仔细扎好的、已然灰白的头发。“这是……你太姥姥走那年,我给她梳头时留下的。”

向奶奶把头发放在牧尘手心,握了握他的手。老人的手干瘦,却温热。“她一辈子心善,信佛。这头发沾过她的气息,算是个‘干净’的念想。你拿着,万一……万一那边认亲缘,也算有个由头。”

她顿了顿,看着牧尘,眼圈有些红:“尘娃,奶奶帮不上大忙。就一条——不管成不成,天亮之前,你必须全须全尾地回来。听见没?”

牧尘用力抱着奶奶,把那缕头发和程大夫给的东西仔细包在一起,贴身放好。

件信物——香灰、药酒、铜钱,加上太姥姥的头发和苏婉的残信,贴胸放着。不重,却像揣着一座山。

他最后去了一趟月牙河边。河水在暮色里黑沉沉的,流淌得无声无息。他在岸边坐下,闭上眼睛,在心里把要做的事,一遍又一遍地推演。

没有完整的科仪,他就抓住“沟通”这个核心——以神树心和自身血脉为“引信”,以苏婉的残信和三位长辈给的“信物”为“礼单”,以月牙河这个特殊地点为“投递处”。

他要做的,不是主持一场法事,而是点燃一枚信号弹,向那片深邃的黑暗,发出一次明确而恳切的“申请”。

夜幕四合,星子初现。

牧尘回到家,仔仔细细洗干净手脸,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服。他把要用的东西在炕沿上一字排开,又看了一遍。

然后,他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

师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永远回不来……变成空壳子……”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涌上来。他握紧了胸口那几件信物,指尖触到那缕灰白的头发时,忽然想起了太姥姥——那个一辈子心善信佛的老人。

如果她在,会说什么?

也许会摸着他的头,轻声念一句佛号,然后说:“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吧,孩子。”

牧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乱撞的恐惧,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沉、更稳的东西。

他在等,等子时阴阳交界的时刻。

也在积攒,积攒那一点点或许微不足道、但已是他全部心力的——“诚”。

窗外,夜色如墨。

子时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