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冒险的兴奋说:“我看明白了,硬碰硬不行,得用巧劲儿。我打算……也跟他们学,打游击!明天我先去把那边巡逻的点儿摸准了,后天就再去试试!”
向志学闻言,眉头本能地蹙紧,第一反应是心疼与担忧:“那样……太辛苦了。跟做贼似的,东躲西藏,一刻不得安生,还得提心吊胆……不安全。”
“辛苦怕什么?”张秀的声音却异常坚定,眼中闪烁着计算和憧憬的光芒,“辛苦说明有奔头!你算算,要是一天我能稳稳当当做上大半天生意,就算下午人少些,一天至少也能有十块八块的进项!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比你在厂里……”她猛地刹住话头,脸上掠过一丝懊恼,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向志学看着妻子。昏黄的灯光下,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眸子,以及那不自觉挺直的、曾因生活重压而微微佝偻的脊背,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强大的生命力。
这样的张秀,比前段日子下岗后那种茫然无措、以泪洗面、仿佛被抽走了魂的样子,不知要鲜活、动人多少倍。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宽厚粗糙的手掌完全覆盖在张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凉的手背上,温暖的体温传递过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如山般的力量:“你想做,就去做。没事,大不了……就是被没收点货,咱们还赔得起。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看到人来,东西不要了也得赶紧走,人最重要,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知道吗?”
这朴实无华却充满担当和支持的话语,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张秀的四肢百骸,给她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她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重重地点头,鼻音浓重地应道:嗯!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天,张秀果然又去了那条巷子。她没带车,揣着手,在巷子口对面一个避风的墙角一站就是大半天,眼睛却像最精确的钟表,牢牢盯着巷口。
果然,上午十点零五分,那两名熟悉的管理员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例行公事地在巷子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几个空着的老位置,然后便骑着车,叮铃铃地离开了。直到下午太阳西斜,他们也没再出现过。
规律摸清了,张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上战场的紧张和跃跃欲试。
第三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中,张秀再次推起了她那辆吱呀作响、承载着一家人新希望的独轮车,车上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目光坚定,步履沉稳地再次走向了那条熟悉的、充满未知挑战的小巷。
这一次,她口袋里除了分门别类放好的零钱,还多了一份对周围环境敏锐的观察力,和一份深深刻在脑子里的、关于敌进我退的生存时间表。
生活的艰难,像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并没有磨去这个普通女人的棱角,反而将她骨子里那份属于市井的、顽强的生存智慧,打磨得愈发锋利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