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片刻,记忆的闸门猛地被冲开,才认出这是当年从京市下放到村里牛棚的程大夫。
那时他还是个挺拔的中年人,如今背已微驼,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
程大夫?您...您还在这里?向奶奶又惊又喜,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我还以为您早就回城了。
程大夫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赶紧把自行车支好,快步走上前:向大姐,真的是您!你带着孙子回城里那年,我就平反了。组织上让我回京市,我也回去了几年,唉,没意思……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像个外人。今年春天,索性就又回来了,在镇上开了间诊所,好歹……这里算是个落脚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到紧紧依偎在向奶奶腿边的牧尘身上,声音温和下来,这是……志学的孩子?长得真俊。
是我大孙子,牧尘。向奶奶轻轻揽过牧尘的肩,柔声说,尘娃,这是程爷爷,问个好。
牧尘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程大夫一眼,小嘴抿得紧紧的,终究没有开口。
他往奶奶身后缩了缩,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奶奶的衣角。
向奶奶心里微微一叹,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背,对程大夫解释道:孩子认生。
程大夫不以为意,反而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向奶奶脸上,充满了感激:当年要不是向大姐您心善,时常偷偷接济,送些吃的用的,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在牛棚里了。我记得最清楚,七五年那个冬天,雪下得埋过人膝,我发着高烧,是您冒着风险,半夜从窗户缝里塞进来的那两个掺了麸皮的窝窝头和一块老姜……
向奶奶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坚定: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那时候,谁还没个难处。
要提的,要提的。程大夫却坚持道,声音有些哽咽,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到死都忘不了。
他蹲下身,并未直接号脉,只是温和地看着牧尘躲闪的眼睛,又轻轻摸了摸孩子有些冰凉的小手,沉吟道:向大姐,孩子这眼神有些发怯,手心的气也不足……像是心里揣着事,没睡踏实。明天我来给他仔细瞧瞧。
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看了看周围熙攘的人群,压低声音,简单说了说牧尘生病的前后,以及这次带他回老家静养的情况。
正说着话,牧尘的目光又被旁边一个卖文具的摊位吸引住了。那摊子的玻璃盒子里,躺着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十二种颜色整齐地排列着,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鲜艳而诱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