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着一丝不安,但他乖巧地没有多问。
穿戴整齐,背好书包,牧晨习惯性地跑到里屋门口,踮起脚尖,小手拍打着门板:“哥哥!哥哥起床啦!我今天要得小红花!”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不像往常,即使牧尘不回应,也会有些细微的动静,比如穿衣的窸窣声,或者走到门边的脚步声。
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向志学。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里屋的门。
房间光线昏暗,窗帘拉着。牧尘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可能根本就没怎么睡。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在床铺最里侧,背对着门口,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几乎要嵌进墙壁里去。听到开门声,那单薄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蜷得更紧了。
“牧尘,该起床了。”向志学放柔了声音。
没有反应。
向志学的心沉了下去。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想轻轻拍拍儿子。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牧尘肩膀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枕头上。
牧尘的头微微枕着枕头的边缘,而在枕头底下,露出了一小角硬纸片。向志学小心翼翼地、用极轻的力道,将那张纸片抽了出来。
是那张识字卡片。上面那只活泼的小松鼠,已经被昨日的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橙色的、黑色的墨迹混成一团,像一块丑陋的污渍,又像一道凝结的伤疤。
纸张因为被紧紧攥握过,布满深深的褶皱,此刻摸上去,还带着一点孩子掌心的潮气。
向志学的手指捏着这张残破的卡片,指尖微微颤抖。这半年来,这张卡片是牧尘唯一的“安全毯”,是他恐慌无助时唯一的依靠。
而昨夜,他甚至不敢将它放在明处,只能像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像守护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将它藏在了枕头底下这个最隐蔽、最贴近自己的地方。
这个发现,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向志学感到心痛。孩子不仅关闭了对外界的声音,连内心最后一点珍视的微光,都学会了要隐藏起来。
他没有再试图叫牧尘起床,也没有去拉开窗帘。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张卡片,又小心翼翼地塞回了枕头底下,原样放好。仿佛这样做,就能替儿子守护住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向志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酸楚,“爸爸……不逼你。”
他替牧尘掖了掖被角,尽管知道孩子醒着。然后他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响之后,里屋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蜷缩在床上的牧尘,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面前冰冷的墙壁,那里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确认危险是否远离般,悄悄地将手伸到枕头底下,直到指尖触碰到那张粗糙而熟悉的卡片边缘,他紧绷到极点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丁点。
堂屋里,向奶奶已经将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粥放在了桌上。牧晨安静地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时抬眼偷偷看看脸色沉重的奶奶,又看看眉头紧锁的爸爸,最后目光落在妈妈紧闭的房门和哥哥紧闭的房门上。
他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小声说:“奶奶,我不想要小红花了。”
向奶奶盛粥的手一顿,鼻子一酸,别开了脸。
晨光在寂静中缓慢移动,将这个家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照见每一张脸上无声的伤痛,和横亘在彼此之间,那比黑夜更漫长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