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风雪更急了。李家庄大队部的煤炉子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牧晨依偎在母亲怀里,小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张秀的手一遍遍抚过儿子单薄的脊背,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差点永远失去这个孩子。
“陈老师,这恩情……我们记一辈子。”向志学的声音哽在喉咙里,那双常年握扳手的大手,此刻紧紧握住陈老师纤细的手指,勒出了红痕。
陈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却望向窗外被风雪吞噬的天地:“任谁看见田里那两个快被雪埋了的小红点,都不会视而不见。”他顿了顿,“这雪,怕是要下到天亮。”
角落里的千柳小口喝着热水,那件做工精致的红色棉猴,领口缀着的兔毛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与屋内斑驳的土墙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小姑娘,再仔细想想,家在哪?”陈老师蹲下身,与她平视。
千柳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我们坐了好——久好久的车来看姨婆……可姨婆叫什么,我忘了。”她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那你爸爸呢?他是做什么的?”村干部尽量让声音放柔。
“妈妈叫爸爸‘大力’,”千柳稚嫩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爸爸说,他是仆人,是为人民服务的。”
“仆人”二字像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场的大人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这年头,谁敢用这样的称呼?
就在这时,两名民警裹挟着风雪闯了进来。了解情况后,女民警柔声对千柳伸出手:“跟阿姨回所里好不好?那里暖和。”
一直安静得像个人偶的千柳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死死抱住牧晨的胳膊,哭声凄厉得能刺破人心:“不要——!我不跟牧晨哥哥分开!”
牧晨像头被侵犯领地的小兽,猛地将千柳护在身后,通红的眼睛望向父母:“爸!妈!带她回家!求你们了!”
窗外的风雪声更紧了,像是催命的鼓点。
年长的民警将向志学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老向,这孩子认定你们了。这鬼天气,硬带走去所里,怕是真要哭出个好歹。要不……先跟你回去?我们抓紧查。”
向志学回头,看见妻子已经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张秀抬起头,眼中是向志学许久未见的坚定:“回家。不过多双筷子。”
那一刻,向志学恍惚觉得,从前那个柔韧坚强的张秀,回来了。
告别时,陈老师执意送他们一程。风雪夜里,向志学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牧晨坐在横梁上冷得直往他怀里缩;张秀则将千柳整个裹在自己旧棉袄里,小姑娘冰冷的呼吸贴在她颈间,激起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