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了些风声。”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没想到……这么快。”
就在这时,在炉边烤暖和了的牧晨“哒哒哒”地跑了回来,小脸被炉火烘得红扑扑的,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父母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那双酷似哥哥的大眼睛里,欢快褪去,换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困惑。
他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然后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默默地挤到两人中间坐下,小身子紧紧贴着张秀。
家庭的温馨表象之下,恐慌如同暗流,无声地蔓延。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连最活泼的牧晨都安静了许多,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时偷偷抬眼打量父母。桌上的菜冒着微弱的热气,在冰冷的房间里消散得很快。
饭后,向志学默默起身收拾碗筷,顺手给炉子添了块煤,这是他近来主动分担的家务。张秀则坐在原地,看着丈夫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背影似乎也比往日沉重了几分。
夜里,张秀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棉被,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身边的向志学呼吸平稳,但她知道他也醒着。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冰冷的、毫无暖意的银线。她想起白天在行政楼,无意中听到财务科的人议论,说这次裁员力度很大,可能要砍掉三分之一的人。她想起王彩凤看到她时,那躲闪又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眼神。
她想起自己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却是这个家一半的支柱,是牧尘未来治疗的希望,是牧晨安稳成长的保障……如果没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棉布和棉花的味道,却驱不散心底那如同屋外夜色般浓重的寒意。
第二天是周末。清晨,张秀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窗户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带着奇异花纹的窗花。她睁开眼,看到牧晨抱着他的小猪存钱罐,正蹑手蹑脚地走进他们的卧室。
那存钱罐是塑料的,粉红色的漆有些剥落,是牧晨三岁生日时买的,他往里面塞每一分零钱时都无比郑重。
孩子走到床边,踮起脚尖,努力将那个沉甸甸的存钱罐往张秀的枕头边放。塑料与床单摩擦,发出闷响。
张秀撑起身子,“晨晨,怎么了?”
牧晨仰着小脸,因为刚从温暖的被窝出来,鼻子尖有点红,表情是超越年龄的认真,他小声说:“妈妈,我的钱都给你。你和爸爸……不要不下岗。”
他把“失业”说成了“不下岗”,童稚的语言却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张秀所有强装的镇定。
她猛地伸出手,将儿子连同那个冰凉的存钱罐一起紧紧搂进怀里。存钱罐膈在母子之间,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但那重量,却远不及孩子这句话带来的万分之一。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孩子穿着厚棉睡衣的、柔软的肩头。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承受着这混合着心酸、感动与巨大压力的情感冲击。
向志学也被惊醒了,他坐起身,看着相拥的妻儿,看着那个象征着儿子全部世界的存钱罐,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同时覆在妻子颤抖的背和儿子细弱的肩膀上。
这一次,家庭的危机不再是一个消息,而是具象成了孩子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全部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