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独对魔王(2 / 2)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邓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侥幸,都在伍孚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像个木偶般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伍孚如同扑火的飞蛾,怒吼着“国贼授首!”,合身扑向那尊肉山!

“保护相国!”

“拿下逆贼!”

殿内瞬间炸开!甲士的怒吼、宫女的尖叫、兵器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喧嚣。数名如狼似虎的西凉甲士已猛扑上来,首当其冲的正是那如同天神般的吕布!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所有人都被伍孚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千钧一发之际——

邓安动了。

不是思考后的行动,甚至不是出于明确的意志。

仿佛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求生本能,某种在极度恐惧和混乱中被激发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计算,驱使了他的身体。

他的眼神甚至没有聚焦,视野边缘恰好瞥见离他最近的一名甲士正因为前冲擒拿伍孚,腰间的环首刀露出了大半截刀鞘。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窜前一步,右手本能地一探、一抽!

“锵——!”

一声轻响,冰冷、沉重的触感瞬间传遍掌心。那柄制式的、沾染过无数鲜血的环首刀,已然被他握在手中!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下一个动作。他的手臂仿佛不属于自己,借着前冲的势头,对着那个刚刚被吕布一把攥住手腕、正在奋力挣扎、将全部后背暴露给他的身影——伍孚的后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捅了进去!

“噗嗤——!”

利刃破开血肉、切断生机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闷而清晰,仿佛直接在邓安的灵魂深处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静止了。

伍孚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他难以置信地、艰难地回过头,目光越过吕布铁钳般的手,死死盯住了身后那个一脸茫然、握着滴血刀柄的少年。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愤怒、痛苦,还有一丝……被同类背叛的深深愕然。

董卓惊魂未定,一把推开怀中的宫女,肥胖的脸上先是惊怒,随即看到伍孚被一个突然杀出的“自己人”从背后刺穿,瞬间转化为一种暴戾的狂喜和找到发泄口的狰狞。

他指着伍孚,厉声喝问:“汝欲反邪?!”

伍孚口中溢出鲜血,却用尽最后力气,昂首怒目,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震撼着整个大殿,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邓安的心上:

“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恨不得磔裂奸贼于都市,以谢天地!!”

言毕,他怒目圆睁,气绝身亡,身体却依旧被吕布架着,不曾倒下。

邓安呆呆地看着伍孚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未能诛杀国贼的滔天遗恨。

这与他前世在书本上读到的“忠义”完全不同,这是活生生的、用生命践行的、足以惊天地泣鬼魂的刚烈!相比之下,他刚才那背后一刀,是何等的卑劣、何等的龌龊!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刀柄流淌到他的手上,那是伍孚的血。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让他几乎要呕吐。他杀人了。他亲手杀了一个……忠臣?一个义士?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壮烈一笔的英雄?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刀柄,而是一条滚烫的、正在死去的生命。前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道德观、是非观,在这粘稠的鲜血面前,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他道德崩溃的边缘,董卓那如同破锣般的大笑声响彻殿宇:“哈哈哈!好!杀得好!!”

他从胡床上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走到邓安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邓安瘦小的肩膀上,那巨大的力道几乎让他瘫软在地。

“好小子!机敏!忠勇!是咱西凉军的好儿郎!”董卓环顾左右,对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将领和甲士大声道,“看看!连个娃娃都知道护卫咱家!比你们这些废物反应还快!”

周围的西凉将领纷纷附和,投来混杂着惊讶、赞许,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目光。这些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邓安身上。

他在为虎作伥,他手上沾着义士的血,却得到了恶魔的夸奖和“同袍”的认可。强烈的内疚感、负罪感和这种荒诞的“荣誉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崩溃的落差,让他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或者……彻底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选择不是愣住,不是逃跑,甚至不是帮伍孚,而是……

如此果决地、从背后给了伍孚一刀?他明明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连杀鸡都不敢看!难道穿越而来,在生存的压力下,在目睹了那么多黑暗后,他内心深处潜藏的,竟然是如此冷血、如此善于审时度势、甚至不惜践踏一切底线以求自保的阴暗面吗?

这个陌生的、可怕的自己,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当啷”一声,染血的环首刀从他颤抖的、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站在那里,在董卓的大笑声和西凉军的称赞声中,在伍孚兀自圆瞪的怒目注视下,在手上尚未干涸的温热血液的触感中,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活下来了。

用他最不齿的方式,背叛了良知,赢得了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