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异常清澈和坚定:“星河,你的担忧,朕明白。但正因如此,朕才更必须离开。”
他看向清漓,语气沉凝:“朕在位二十余年,如今朝堂之上,从内阁辅臣到六部堂官,乃至地方大员,十之七八皆是朕亲手简拔。他们习惯了听朕的号令,遵循朕的意志。只要朕还在京师,哪怕住在西苑,深居简出,他们的心,他们的眼,就还是会不自觉地望向这里。这对漓儿树立新帝权威,是极大的阻碍。”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朕这太上皇,在京城,就是个碍眼的存在。与其留在这里,让你们父女二人,让满朝文武都别扭,不如朕自己识趣些,走得远远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向往与好奇:“再者,朕如今卸下重担,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是真想去亲眼看看,漓儿你在南疆一手打造的那些‘奇迹’——那能让稻谷增产的杂交水稻,那日夜轰鸣的工坊,那据说亮如白昼的电灯,还有那座拔地而起的新城……朕想看看,你是如何将一片边陲之地,变得那般生机勃勃。这比困在这四方宫城里,听着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争斗倾轧,要有趣得多,也值得得多。”
最后,他看向清漓,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信任与托付:“漓儿,江山交到你的手中,朕很放心。朕在,你束手束脚;朕走,你方能大展拳脚,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塑造一个属于你的,崭新的大齐。”
一番话,说得司徒星河沉默了下去,他深知皇兄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为清漓、为这司徒氏的江山做最深远的打算。
那份决绝的牺牲与成全,让他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清漓望着太上皇睿智的容颜,心中酸楚与感激交织,最终化为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
她离座,后退一步,郑重地对着司徒星竹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
“皇伯父……良苦用心,清漓……铭感五内。”
“您既决心已定,清漓……唯有遵从。南疆之行,清漓必安排妥当,定让皇伯父一路平安,颐养无忧。”
她当即下旨,以最高规格保障太上皇南巡。
抽调最精锐的五百“羽林黑骑”作为护卫,由黎川亲自挑选可靠将领统领;太医院指派两名院判及数名精通调理的太医随行;一应车马、舟船、住所、用度,皆按太上皇仪制,务求舒适安稳。
同时,八百里加急通知南疆王府及沿途官府,做好迎驾及安保事宜。
消息传出,已然晋升为母后皇太后的陈皇后,立刻来到清漓面前,表达了希望随驾前往南疆的意愿。
她言辞恳切:“太上皇龙体欠安,身边总需人细心照料。宫中太医虽好,终究不及身边人知冷知热。臣妾……身为太上皇枕边人,理当随侍左右。”
经历了几位皇子的惨剧和后续的清洗,司徒星竹的后宫早已凋零,剩下的几位太妃、太嫔,眼见太后都要走,在这深宫之中更是无所依靠,也纷纷请求一同前往。
太上皇本嫌带着一群女眷麻烦,但清漓却颇为理解这些深宫妇人的不易与惶恐。
她小手一挥,爽快地准了:“母后与诸位太妃太嫔一片痴心,岂忍拂逆?便一同随驾吧,路上也好与太上皇做个伴,解个闷。”
于是,内务府又是一阵忙碌,将这位母后皇太后并几位太妃太嫔,连同她们的贴身宫人,一并“打包”,加入了南巡的队伍。
离宫之日,秋高气爽。宫门外,仪仗肃穆,车马辚辚。
清漓身着女帝朝服,率领留京的文武百官,亲至宫门送行。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到太上皇的御辇前,不顾帝王的身份,对着车内倚靠的司徒星竹,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她没有说话,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至诚的敬意与感激。
感谢其多年的养育之恩,感谢其毫无保留的教诲之德,感谢其将这万里江山、千斤重担的最终托付。
这一刻,所有旁观者,无论是真心拥戴还是心存疑虑的臣子,都清晰地感受到,这场前所未有的权力交接,并非源于阴谋与胁迫,而是出于一位睿智君主的主动选择与一位继承者的至诚感恩。
其过程虽不乏血腥与斗争,但在这离别的瞬间,却充满了人情的温度与权力的合法传承。
太上皇隔着车帘,看着跪伏在地的清漓,眼中终是泛起一丝水光,他微微颔首,轻轻摆了摆手。
车驾缓缓启动,在精锐的羽林黑骑护卫下,向着南方,迤逦而行。
清漓站起身,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她转过身,阳光洒在她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群臣。
朝堂,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而她,也已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风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