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跪伏的众人,从袖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以薄铁皮卷成的喇叭状扩音器。
她前世是理工科高材生,一个小小的自制喇叭自然难不倒她。这小喇叭是她前一阵子,在水泥厂督工时为了远距离喊话方便,随手所做,没想到今日派上了大用场。
她将喇叭凑到唇边,清冷而清晰的声音被放大,传遍了寂静的场地:
“都起来吧。”
众人迟疑着,陆续站起身来,却依旧低着头,不敢与郡主对视。
清漓没有立刻斥责,而是首先针对谣言开火:
“本郡主听闻,有人在此散布谣言,说什么晒盐法不祥,晒出的盐有毒?”
她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简直是一派胡言!”
她举起喇叭,声音提高了几分:“晒盐之法,并非我南疆独创,更非什么妖邪之术!在我大齐北疆,山东沿海,此法早已推行数十年,所产之盐,洁白细腻,供应京师、行销北方诸省,百姓食用,安然无恙!本郡主此次斥重金聘请来的工匠,皆是来自北方晒盐技艺成熟之地!尔等若是不信——”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可自行推举出十名德高望重,行事公允的代表,由本郡主出资,派人护送你们前往北方盐场,亲眼看一看,亲口尝一尝!看看本郡主今日所言,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由郡主出资,去北方亲眼验证?这……这听起来不像是在骗人啊!一些原本将信将疑的灶户,心思开始动摇。
接着,清漓又针对“晒盐味苦有毒”的指控说道:“至于盐质,尔等更可放心。新盐产出之后,本郡主会请王府医官先行查验,确认无毒无害,品质上乘之后,方会准许上市售卖!绝不会有劣质盐、毒盐流入市场,危害百姓!”
她暂时没有提及药王谷,毕竟人才还未到位,但王府医官的权威性,对于普通灶户而言已经足够。
最后,她切入最关键的核心——灶户们的生计问题。
“本郡主知道,你们最担心的,是没了煮盐的活计,日后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清漓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本郡主在此,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失去的,仅仅是一个烟熏火燎、辛苦异常的旧岗位。本郡主,会给你们一个更轻松、更安稳、工钱更高的新饭碗!”
她抬手指向广信王城的方向,声音通过喇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在珠江南岸,本郡主兴建的新型工坊——水泥厂,不日即将完工!届时,需要大量的人手!本郡主承诺,西场所有因盐改而暂时闲置的灶户,享有优先录用之权!”
接着,她抛出了具体的诱饵:“水泥厂员工,食宿全包。新建的员工宿舍,比你们现在的居所要好上数倍!工钱,按件计酬,多劳多得,只要肯出力,一个月挣得比过去煎盐时只多不少!并且,厂里会免费对你们进行技术培训,确保你们能快速上手!”
看到底下灶户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清漓又补充道,展现了充分的灵活性:“当然,若有灶户不愿或不适合进入水泥厂工作,本郡主亦可另行安排,或进入官道修缮队伍,或参与王府其他的工程营造。总之一句话,只要你们愿意劳作,本郡主绝不会让任何一人,因盐改而失去生计,孤苦无依!”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承诺有保障,更有具体可感的未来图景(高工钱、好宿舍)。
之前被谣言煽动起来的恐慌和愤怒,在这番雷霆与怀柔并济的处置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大部分灶户的脸上露出了羞愧和安心的神色。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谢郡主恩典!小人愿意去水泥厂!”
“小人也愿意!”
“郡主千岁!”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喊起来,场面从之前的对抗,瞬间转变为对郡主的感恩戴德。
清漓看着逐渐平息的场面,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工运危机,总算被她以强势的姿态和清晰的规划暂时压了下去。
西场的晒盐计划,得以在清除内部障碍后,继续艰难前行。
然而,麻烦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愿放过她。
西场的风波刚刚平息没几日,一封来自京师皇帝的信件,抵达了平南王府,最终被送到了清漓的案头。
清漓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属于皇伯父司徒星竹的笔迹,内容却让她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甚至感到一阵荒谬和烦躁。
信中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慈爱关怀,但核心意思却让清漓心头火起。
京师有朝臣以“镇国郡主年岁渐长,戚昀去世已满周年多时,为宗室计,为郡主终身计”为由,向皇帝进言,提醒皇帝是时候再次为清漓郡主挑选一位合适的郡马了。
而皇帝司徒星竹,竟然真的发信来询问她的意见:
“清漓吾侄,戚昀之事,朕与你皆甚憾之。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年华正好,终身大事亦不可久悬。不知侄女心中,可有何想法?或有何心仪之选?朕可为你做主。”
清漓拿着信纸,简直哭笑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盐改的大事千头万绪,西场刚刚稳定,水泥厂亟待投产,开拓内需的计划还在腹中,这远在京师的皇伯父和那些吃饱了撑的朝臣,居然就开始操心起她的“二婚”问题了?
她将信纸随手丢在案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南疆的天,怎么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