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西场盐业,这个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淋卤煎盐时代,宣告终结,正式迈入了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晒卤晒盐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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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西场技术人员进驻的初期事宜,确保一切按计划推进后,清漓终于得以暂时从纷繁复杂的公务中抽身,偷得半日浮生。
她溜溜哒哒,信步来到了林王妃所居的正院。
在孝顺父母这一点上,清漓和哥哥清羽一向做得无可指摘。
只要人在王府,若无特殊事务缠身,兄妹二人早中晚三餐必定会到林王妃院中陪伴她用膳。
这一点,连平南王司徒星河都不得不私下承认,这对子女孝心可嘉。
只是这孝心展现的对象,似乎没有他这个父王而已,所以每次看到他们母子(女)三人其乐融融地用膳,他这个父王心里总会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溜溜之感。
如今清羽远在京师筹备婚事,清漓前段时日又常驻珠江南岸搞她的“水泥实验”,多日不曾归家。
林王妃虽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是记挂的。如今清漓得了空,自然首先要来陪伴母亲。
晚膳的气氛温馨而宁静,林王妃并未过多询问盐改的具体事务,只是细心地为女儿布菜,问些日常起居的琐事。
直到用完膳,侍女撤下残席,奉上清口的香茗,母女二人在暖阁中相对而坐时,林王妃才端起茶杯,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温和却直指核心:
“听说,你打算拓展海外贸易去置换那些盐商手里即将失去的盐业之利?”
清漓正捧着茶杯暖手,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有些讶异地看着母亲:“母妃,我这个想法,可从未对外人明确说过呀?您是怎么猜到的?”
林王妃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里蕴藏着洞悉世事的智慧:“你之前不是在人前说过,你是个‘厚道’的人,砸了别人的饭碗,自然要给人更换一碗更香甜的饭?虽你没明说换的是哪一碗,但咱们南疆,最赚钱的营生,除了盐,无非就是茶、陶瓷、香料、造船,还有这海外贸易了。再加上你前些日子,频频召见市舶司的官员,又让筱梦回去提醒韦氏土司磨砺狼兵,说是要‘活动筋骨’、‘发点小财’。这几件事联系起来,明眼人稍加琢磨,不难看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清漓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了:“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做得挺隐秘呢。”
“在母妃面前还装呢?你若是真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召见市舶司的人了。”
林王妃轻轻摇头,语气带上了一丝提醒,“漓儿,开拓外贸,想法是好的。但十三行的人,可不好相与。他们在南洋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与朝中、地方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垄断了绝大部分的官方贸易渠道。你想从他们嘴里分一杯羹,甚至另起炉灶,恐怕不易,需得悠着点。”
清漓放下茶杯,正色道:“母妃,我可从未想过去要抢十三行现成的生意呀。”
清漓无奈地一摊手,“海外市场广阔无比,绝非一个十三行就能完全吞下的。引入新的商家参与竞争,将市场的饼做大,这是迟早的事情,也是利于南疆长远发展的好事。”
林王妃看着女儿,眼中忧虑未减:“即便你有此雄心,但你父王和你皇伯父,对开海禁一事,态度向来谨慎,甚至可说是反对居多。朝廷海禁政策时紧时松,他们不会轻易同意你大规模开拓海外贸易的。此其一。”
她顿了顿,继续剖析其中的难关:“其二,即便你能说服你父王和皇伯父,这出海本身也是个大问题。十三行为何能一枝独秀,垄断多年?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拿到了官府的许可,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掌握着积累了数代人的,最详尽的航海线路和海图!那是用无数鲜血和财富换来的无价之宝。你想拿到他们手里的海图,或者自行探索新的安全航线,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会比你现在的盐改小,甚至更为凶险,并不划算。”
“其三,”林王妃的声音愈发凝重,“如今海上海盗猖獗,势力错综复杂。没有强大的海军护航,商船出海无异于羊入虎口。可我们南疆的海军,数量有限,各有防区,肩负着漫长的海岸线巡防重任,上哪里再抽调出足够的力量,来为你计划中的商队保驾护航?扩军吗?且不说你父王是否同意,你皇伯父在京师,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军队,尤其是水师,历来是朝廷最为敏感的神经。”
她最后总结道,目光中充满了母亲的担忧:“清漓,母妃知道你想用外贸的利润来平衡盐改的阻力,安抚那些失势的盐商。这个想法本身或许没错,但这条路,荆棘密布,难关重重。现阶段看来,用外贸来置换盐课利益,恐怕……并非一个好主意呀。”
清漓安静地听完母亲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分析,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泼冷水的沮丧,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
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而坚定:“母妃,您说的这些,女儿都明白,也都考虑过了。所以,请您放心,短时间内,我并不会真的去强行推动开海禁,那确实阻力太大,得不偿失。所谓的‘开海禁’,不过是我放出去迷惑潘家那些人的迷魂阵罢了。”
她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图穷匕见:“在好高骛远地去啃海外贸易那块硬骨头之前,我打算,先踏踏实实,把我们南疆自己的内需,彻底拉起来!把我们自己家里的‘饼’,先做大、做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