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道入口,甬城深处。
那层隔绝了污秽血雨的金红三丈护盾无声消失。最后一缕闪烁的星辰微尘光点,如同倦鸟归巢,悄然融入扶苏的眉心。剧痛与那股沛然莫御的守护意志同时退潮,只留下脑海深处一声仿佛跨越万古的厚重钟鸣余音。
扶苏猛地睁开眼!
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方才污血黑雨席卷之处,一片死域!焦黑的尸骸如同融化了一半的蜡像,与扭曲的钢铁甲片凝固在泼墨般的地面上。残存的守军早已被这超乎想象的恐怖吓破了胆,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只剩下满地被踩踏过的雪水混着暗红血泥。甬道深处,蒙烈已经带着前锋锐士清理出了通道,但那股刺鼻的焦臭与诅咒的残留气息依旧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令人作呕。
蒙恬纵马而来,在他不远处勒住缰绳。他那张粗犷刚毅的脸上沾染着几点飞溅的污血,眼神深处除了劫后余生的警惕,更多了几分探究与难以言喻的敬畏。他翻身下马,动作间重甲铿锵,几步便到了扶苏车前。
“公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目光锐利地在扶苏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方才那等邪术……公子可知……”
扶苏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自己心中同样翻江倒海。那护盾、那意志、那源自血脉深处的躁动与回应……一切都与骊山深处那尊破土的巨手紧密相连!那不是幻觉,那是大秦龙脉之下的真实力量!是始皇帝穷尽一生守护,也试图掌控的根基所在!它在苏醒!它在……选择?
“咸阳魍魉,穷途末路而已!”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透出无比的坚定。他强压下灵魂深处被那巨大意志冲击的震荡,“不必多虑!兵锋所指,妖邪自散!蒙将军,即刻肃清残敌!全军休整!一刻钟后,开拔!”
他要尽快离开这片被诅咒污染的土地!这股盘踞不散的邪气,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极度不安。
蒙恬深深看了扶苏一眼,那苍白面孔下蕴含的某种东西,让他这位久经沙场、不信鬼神的铁血战将,第一次对“天命”二字有了一丝模糊的认知。他重重抱拳:“诺!末将遵命!”
蒙恬转身,声音如雷炸开:“全军听令!肃清残敌!医护营救治伤员!工兵营清理道路!收敛阵亡袍泽骸骨,就地焚化,骨灰封存!此地污秽,不可久留!一刻钟后——开拔!”
军令如山倒,混乱的战场迅速进入收尾阶段。
扶苏背靠车壁,闭上双眼,努力凝聚被冲击得有些散乱的心神,试图再次感应骊山的方向。那片浩瀚如星海、威严如神岳的意志……还在那里!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仿佛在……审视着他?
就在他意识沉凝,尝试去捕捉那巨大意志传递出的微妙信息碎片时——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意志的能量流,如同涓涓细流,循着他与骊山深处那股磅礴意志无形的连接通道,无声无息地渗透而来!
没有狂暴的冲击,没有灭世的威压。只有一种沉重的、冰冷的、仿佛熔炼了无数星辰与尘土的沛然之力!这股力量极其内敛,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万物的锋锐意志!
它如燕归巢,倏忽间便汇入了闭目凝神中的扶苏!但却并未停留!仿佛只是一次精准的导航,引着这股力量,如同有生命的星河虫群,瞬间流向了车驾之旁——
嗡!!!
蒙恬正立在战车旁,手中紧握的玄铁霸王戟猛地发出一声低沉、欢鸣般的震颤!
他骤然一惊!低头看向手中跟随他征战沙场数十载的神兵!
这柄玄铁所铸、重逾百斤、通体黝黑如墨的霸王戟,其冷硬的戟身之上,无数细如发丝的、闪烁着暗沉金红光泽的微粒(帝陵星尘)如同获得了生命,正从戟刃到戟杆飞快地蔓延、流淌、汇聚!
星尘所过之处,玄铁戟身的每一寸纹理都仿佛被点燃!一层流动的、仿佛内部岩浆般炽热却又冰冷的红金色泽,在戟身表面隐隐亮起!无数肉眼几乎难辨的、象征着古老规则力量的玄奥符纹,如同水底的游鱼般在金红的光晕中沉浮不定!一股前所未有的锋锐、沉重、仿佛要撕裂虚空的恐怖气息,不受控制地从戟身弥散开来!
戟尖所指向的空气,竟发出微弱的、仿佛空间被无形力量切割的嗤嗤声!
这是……
蒙恬感受着戟身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感受着自身血脉与这柄被改造的神兵之间产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链接,虎目圆睁!
骊山的伟力……竟借扶苏血脉为媒……淬炼了他的战戟?!它认可了自己?将自己视为帝陵意志在地表的执戟者?护卫公子、涤荡妖氛的先锋?!
一股混杂着狂喜、震撼、以及沉重如山岳的责任感,瞬间涌上蒙恬心头!他猛地握紧戟杆!那沉甸甸的质感和内部奔涌的毁灭性能量,让他双臂肌肉贲张!他霍然抬头,望向身旁车驾中的扶苏!
扶苏也正看着他。那双刚刚睁开、略显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亮得惊人!一丝了然,一丝决绝,还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信念!
无须言语!
“喝——!!”
蒙恬猛地爆发出震彻关道的战吼!高高举起手中那流淌着金红符文的玄铁霸王戟!
戟锋所指,杀意凝霜!
“随吾——!破关!诛——妖——孽——!”
那一声吼,点燃了刚刚经历邪祟洗礼而压抑沉闷的军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咸阳!
麒麟殿!
死寂!如同坟墓!
胡亥依旧像一尊劣质的木偶,被无数暗红色的血线提起关节,僵硬地坐在御座之上。那张灰白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被血线深深嵌入的眼窝黑洞洞地“凝视”着殿门的方向,仿佛在等待死亡降临。
赵高在巨大的宫殿里疯狂踱步!他披头散发,身上的玄黑常服皱褶凌乱,脸上扭曲得如同被烙铁灼烧过的画皮!恐惧、焦灼、狂躁、狠毒……无数种负面情绪在他眼中如同毒蛇般缠绕乱窜!
“破了?!函谷……函谷竟然半日就破了?!”他尖锐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劈了叉,如同夜枭啼哭,“杨端和那个废物!废物!!他连半日!连半日都挡不住?!几十万人守着的雄关是纸糊的吗?!”
“废物!都是废物!”赵高猛地扑到御案前,枯瘦的双手狠狠拍在冰冷的案几上!“黑冰台!黑冰台的人也死绝了吗?!派出去的人呢?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来?!扶苏身边那诡异的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蒙恬为什么还不死?!啊?!”
殿内下方仅存的几名心腹宦官和黑冰台留守的头领早已吓得如同鹌鹑般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
嘎吱——!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吹入,卷起地上散落的灰尘。
一名身着纯黑紧身劲装、面覆诡异红眼鬼面、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血雾气息的死士(黑冰台最高层“血眼”)如同幽灵般滑入殿内。他甚至没有行礼,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异样波动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
“中车府令大人!急报!‘枭影’路线秘匣,刚刚自行焚毁!”
什么?!
赵高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
枭影路线!是他埋在蒙恬军中最高最深的一条暗线!为了保命只传递绝对重要信息时才启用,连李斯都不知道存在!如今秘匣自毁?!那是传递无法言说的极度危急情报的方式!这信号……只代表一个意思——扶苏的力量,超出了秘匣承载的极限!或者…目标即将达到,秘匣必须自毁以绝追踪!
“匣……匣中可有留下……”赵高的声音都在发颤。
“只有一片残灰!”血眼死士声音依旧冰冷,毫无波动,“以及……一道强行封印在属下魂玉中的短促影像……”
血眼死士猛地抬手,伸出覆盖着黑色鳞状甲片的手指,在眉心一划!一道细微的血痕裂开!一枚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散发着殷红微光的半透明玉片被他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