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工匠的动作瞬间僵住。
王砚大步走到模具旁,不顾高温,俯下身,几乎將脸贴上去,仔细检查模具內壁是否光滑,有无残留的银渣或刻意嵌入的异物。
他甚至用一根特製的细银针,探入模具缝隙轻轻刮擦检查。確认绝对洁净后,他才直起身,沉声道:“注模!”
银水汩汩注入,蒸汽升腾。待银锭初步冷却成型,尚带著暗红余温,王砚便亲自用包著湿布的特製夹钳,將其取出,放在带来的標准秤盘上。
“记录!”他声音紧绷,“本炉次,碎银入库,计重一百五十二斤四两,成色初判『八八色』。”他一边说,书吏一边飞速记录。
接著,他拿起那块新出炉的、还烫手的官银锭,先不称重,而是將其在试金石上用力划下一道痕跡,然后拿起“八八色”標准银样,在旁边划下另一道。
他眯起眼睛,在工坊晃动的火光下,极其仔细地对比两道痕印的色泽、光泽度。
“成色……大致相符,但略偏暗沉一丝,记为『八七五色』。”他做出了精准到半色的判断。赵德明在一旁嘴角微微抽搐。
然后,王砚才將银锭小心地放在官造戥子的秤盘上。
他调整秤砣的动作极慢极稳,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著那纤细的秤桿,直到其达到完美的水平平衡。
“官银出炉重,”他报出数字,“一百四十九斤九两八钱!”
书吏立刻掐算,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碎银入库一百五十二斤四两,得官银一百四十九斤九两八钱,损耗为二斤六两二钱!损耗率约为……一分五厘四毫(约1.54%)!”
王砚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用火漆封著的《江南地区火耗定额表》,撕开封印,找到金陵府一栏。
指尖点下:“核定熔铸损耗率,一分二厘(1.2%)。”他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赵德明:“实际损耗,超出核定,三厘四毫。”
赵德明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急忙辩解:“王主事!炉火难免波动,这银料杂质也多寡不一,区区三厘四毫,实在是在所难免的误差啊!下官敢以性命担保,绝无……”
“误差”王砚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著巨大的压力,“户部核定之率,已考量寻常波动与杂质。
这三厘四毫,是误差,还是人为”他拿起那块官银,指著其边缘一处细微的、不同於正常冷却收缩的痕跡,“这痕跡,作何解释是模具问题,还是……掺了別的东西”
不等赵德明回答,王砚猛地转身,对隨行的户部护卫厉声道:“即刻起,封存本炉次所有剩余碎银、银渣、模具以及已铸官银!
没有我的手令,一粒银渣也不得移动!將当值工头、库管司吏、以及……”他目光扫过赵德明,“所有经手此炉银料的人员,全部拿下,分开看管,本官要即刻讯问!”
“王主事!您这是……”赵德明还想挣扎。
“赵师爷!”王砚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喷出的慌乱气息,“本官奉的是姜淮姜大人钧旨,行的是朝廷钦命!
火耗归公,錙銖必较!莫说是三厘四毫,便是一毫一忽,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你敢阻挠,便是同犯!”
赵德明被那决绝的眼神和“姜淮”三个字蕴含的力量震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