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永恒昏黄的天幕时，林越已经站在了主屋的屋顶上。
这里是农庄目前的制高点，虽然只是两层木结构，但经过加固和简单修整后，足以提供一个俯瞰大部分农庄及周边林地的视野。林越手里握着那具高倍率望远镜，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农庄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昨晚检查过的地面和栅栏连接处。
没有新的裂缝，没有异常的塌陷，没有魔物活动的痕迹。
一切看起来与昨天傍晚时别无二致。
但林越心中的那点不安并未消散。多年的城市生活并未磨灭他某种源自本能的警觉——那是独属于在压力与危机边缘行走之人的直觉。昨晚那短暂的地底震动绝非偶然，艾莉娅感知到的自然能量紊乱也绝非错觉。
他将望远镜转向远方。深渊裂隙依旧横亘，紫光流淌，但在晨曦初现的对比下，那光芒似乎比往日要暗淡一丝，裂隙边缘那些永不停歇的细微闪电状纹路，也显得……不那么活跃了？
林越皱眉，调整焦距仔细观察了五分钟，却无法确定这是真实的改变还是光线角度的错觉。
“老板。”
林越收起望远镜，顺着搭在屋侧的简易木梯爬下来。艾莉娅站在的标准早餐饮品，用抗魔化小麦烘焙后粗磨，加入少量从地球带来的糖冲泡而成，口感粗糙但能提供足够热量。
“谢谢。”林越接过一杯，抿了一口。温热略带焦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有什么发现？”
“我重新检查了核心区的所有植株，特别是吸能藤蔓。”艾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它们的状态……比昨晚更好。不是生长速度的变化，是‘活性’。叶片更饱满，脉络中的能量流动更顺畅，连蔓尖的新芽都多冒出了几处。就好像……昨晚的震动给它们充了能。”
林越眼神一凝：“只有吸能藤蔓？小麦和其他作物呢？”
“小麦和其他作物变化不明显，仍在正常生长周期内。”艾莉娅顿了顿，“另外，我检查了古井。井水的水位比昨天下午测量时上升了大约两指宽，水质检测显示净化效力指标……提升了约五个百分点。”
水位上升？净化效力提升？
林越快步走向核心区。石墙内，空气似乎真的比外面要清新一丝——并非心理作用，而是那种混杂着腐朽与硫磺气息的“深渊味”淡了不少。吸能藤蔓深紫色的叶片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新生的嫩芽呈现出近乎黑色的深紫，充满勃勃生机。
他走到古井边。石砌的井沿粗糙冰凉，低头看去，井水清澈，映出上方一小片昏黄的天空。水位线确实比昨天标记的位置要高一些。他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个简易测试瓶——这是用地球带来的ph试纸和几样本地试剂拼凑的“魔能污染度快速测试工具”——打上半瓶井水，滴入试剂。
淡蓝色的液体在井水中化开，逐渐沉淀，最后在瓶底形成一层极薄的浅灰色絮状物。林越对照颜色卡：污染度指数约0.3，比昨天的0.35确实下降了。
“难道震动反而对农庄有益？”林越低声自语。这违背常理。地底异常震动通常意味着地质活动或能量失衡，往往是灾难的前兆。但农庄核心的魔植和古井却表现出积极的反应……除非，震动的源头与农庄本身的“活体”特性，或者说与地下的秘密直接相关。
“老板，”艾莉娅轻声提醒，“雷姆已经准备出发去镇上了。”
林越回过神来：“让他稍等，我写张采购清单。”
回到主屋工作间，林越快速在纸上列出需要从磐石镇补充的物资：普通铁钉、麻绳、几样本地常见草药（用于对照实验）、一袋石灰（用于改良二号田部分偏酸土壤）、以及一些针线布料（给米拉为小妮娜做衣服）。最后，他加了一项：打听有无废弃或损坏的小型魔法器具出售，价格便宜即可——这是给古力克研究的材料。
他将清单和一小袋银币交给雷姆：“注意安全，低调打听。下午前回来。”
雷姆接过，点点头，牵过那匹用粮食从镇上换来的老马，朝着磐石镇方向慢跑而去。科尔被安排接替雷姆上午的巡逻任务，与巴德一组。
上午的工作按计划展开。
林越带着古力克和艾莉娅，扛着自制的简易测量工具——一根标了刻度的长木杆、一个用绳子吊着石块的水平仪、一卷用植物纤维搓成的测绳——来到规划中的灌溉系统现场。
古井位于农庄地势相对较高的西侧，计划中的水塔将建在井旁一处天然隆起的小土包上，这样能获得最大的重力势能。他们需要精确测量从水塔基址到最远田块（东侧的二号实验田）的高程差，并计算管道路径的长度和坡度。
过程繁琐但必要。古力克起初有些不耐烦，觉得“凭经验就够了”，但在林越用实际数据向他演示了哪怕很小的坡度误差也可能导致远端田块完全得不到供水后，地精工程师立刻转变了态度，甚至比林越更执着于测量的精度。
“这里！老板！这里的土层可以绕一点？”古力克趴在地上，用一根铁钎探着土。
林越查看地图和测绳数据：“绕行会增加管道长度约十五米，摩擦损失会加大。计算一下……如果我们将水塔基础再加高半米，应该能补偿这部分损失。但加高水塔意味着更多的木材和更复杂的结构稳定性问题。”
“结构交给我！”古力克拍着胸脯，“地精祖传的榫卯技术！加上您带来的那种‘铁角片’，保证稳当！半米而已，小意思！”
艾莉娅在一旁记录着数据，偶尔抬头望向农庄外围的林地，尖耳朵微微转动，似乎在倾听什么。
“有情况？”林越注意到她的异样。
“鸟叫声。”艾莉娅轻声说，“东边林子里的灰喙雀，平常这个时候很活跃，但现在很安静。可能有什么东西惊扰了它们。”
林越眼神微凝：“科尔和巴德在那边巡逻。”
“我知道。”艾莉娅放下记录板，“只是直觉……有点太安静了。不一定是魔物，也可能是人。”
林越思索片刻：“等雷姆回来，下午我们组织一次对东侧林地的初步探查。现在先完成测量。”
上午十点左右，测量工作基本完成。数据汇总后，林越在工作间里进行最后的计算和图纸修正。古力克则兴奋地开始绘制水塔和闸阀的详细结构图，嘴里嘟囔着“杠杆比例”、“受力点”、“密封垫材料选择”。
林越将修正后的灌溉系统参数记录在日志中，随后翻开新的一页，开始撰写一份“农庄地下异常事件初步分析报告”。他尽量客观地记录了昨晚震动的时间、持续时间、人员感知情况、今晨对魔植和古井的观察结果，并列出几种可能性假设：
1.深渊裂隙周期性能量波动引发的地质共振，农庄因特殊位置或地下结构而放大感受。
2.农庄本身“活体建筑”特性引发的某种内部调整或“生长痛”。
3.地下隐藏结构（如奥术奇械工坊）因外部条件变化（如魔植生长、古井净化力增强）而被部分激活。
4.三者兼有，相互作用。
“缺乏关键数据，无法确定。”林越在报告末尾写道，“建议：一、建立简易地震监测点（尝试用水盆和浮标制作）；二、加强对深渊裂隙及周边能量场的日常观测记录；三、在确保安全前提下，考虑对主屋地下进行有限度的探查（需专业工具及人员）；四、继续留意任何与震动相关的后续现象。”
他刚合上日志，外面传来马蹄声。雷姆回来了。
老马背上驮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是采购的物资。雷姆跳下马，脸色比出发时凝重许多。
“老板，有情况。”他将马缰交给迎上来的巴德，快步走到林越面前，压低声音，“镇上确实有地动的感觉，但很轻微，大多数人都没在意。只有神殿的老祭司卡姆提了一句，说‘地脉有些不安’。”
林越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其他呢？”
“三件事。”雷姆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黑荆棘商会今天上午突然高价收购了一批治疗药剂和解毒剂，数量不小，像是要组织人手去危险地带。我旁敲侧击问相熟的杂货店老板，他悄悄说，黑荆棘的人最近在打听‘黑沼林’的路线和里面的情况。”
黑沼林，位于磐石镇西北方向，是一片被轻度魔化的沼泽地带，盛产几种有价值的魔化药材和稀有矿石，但也栖息着不少危险魔物，是冒险者和采药人偶尔涉足但不敢深入的区域。
“第二，”雷姆继续道，“我路过税务官格拉汉姆家附近时，看到那三个昨天从灰岩堡来的骑马人出来了，上了一辆马车，往镇外北边去了，看样子是回去复命。但我在他们停留的宅子外，看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折叠的、质地精良的羊皮纸碎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残片。上面只有半枚印章的痕迹——一只狮鹫的利爪，握着一柄断剑。
“这是黑松家族的次级徽记。”雷姆沉声道，“通常用于非正式信函或给下级附庸的命令。我捡到时，它就躺在宅子后院墙根的灰堆里，估计是仆人烧信时飘出来的。”
林越接过碎片，仔细查看。羊皮纸质地细腻，明显不是边境常见的粗糙货色。印章虽然残缺，但雕刻精细，狮鹫的爪部细节清晰。“能看出信的大概内容吗？”
“碎片太小，只有几个单词。”雷姆皱眉，“‘评估’、‘潜力’、‘可接触’……还有半个词，像是‘风险’或者‘收益’。”
评估潜力，可接触……风险或收益？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针对农庄的初步调查报告结论。贵族领主开始认真审视这片“诅咒之地”上新出现的变量了。
“第三件事是什么？”林越将碎片小心收好。
雷姆的表情更加严肃：“我在镇子酒馆听到几个冒险者在谈论，说最近深渊裂隙附近的魔物活动有点‘怪’。不是数量增多，而是……它们好像更‘焦躁’了。攻击性更强，而且出现了一些平时很少在浅层区域活动的品种。有人怀疑，裂隙深处可能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或者……快到时候了。”
“快到时候了？”林越追问，“什么意思？”
“一种说法。”雷姆解释道，“边境的老人们流传，深渊裂隙的活跃有周期性，大概每几十年会有一次‘涨潮期’，魔气外泄加剧，魔物更活跃，甚至可能出现小规模的‘裂隙喷发’，涌出大量魔物。上一次大规模喷发是四十多年前，差点冲破了叹息之墙的防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周期附近了。”
周期性涨潮……裂隙喷发……
林越想起昨晚的震动，以及今晨裂隙光芒似乎暗淡的异样。难道那不是平静的征兆，反而是暴风雨前的压抑？
“这个消息在镇上传开了吗？”
“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但一些老猎人和资深冒险者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药剂、武器、加固住所……”雷姆道，“镇长那边应该也收到了风声，但官方还没表态，可能是怕引起恐慌。”
林越点点头。信息拼图又多了一块。贵族评估、商会异常采购、裂隙周期异动、农庄地下震动……这些事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性的联系？
“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林越拍拍雷姆的肩膀，“下午，你、我、艾莉娅，我们去东边林子做一次探查。带上武器和必要的装备。”
“明白。”
午饭时，农庄的气氛比往常稍显沉默。雷姆带回来的消息虽然没有公开，但那种隐约的紧张感还是蔓延开来。连小妮娜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小口吃着面包。
古力克倒是依然兴奋，一边吃饭一边向林越展示他刚画好的水塔立体剖面图，讲解着承重结构和防漏设计。
下午，阳光（如果那昏黄的光线可以称之为阳光）稍微明亮了一些。
林越、雷姆和艾莉娅全副武装，离开农庄，向东侧林地进发。
林越背着一个背包，里面除了必要的工具和药品，还带了一台从地球带来的便携式空气质量检测仪（改装了电源，用魔力水晶碎片勉强驱动），以及几个用于采集土壤和植物样本的密封袋。雷姆手持开山刀和硬木弓，腰间挂着箭袋。艾莉娅则背着她的细剑，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长木棍，用于拨开草丛和探查地面。
农庄东侧的这片林地以一种被称为“铁骨木”的树种为主，树干黝黑坚硬，叶片细长呈暗绿色，能耐受一定的魔气侵蚀。林间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呈暗褐色的腐殖质层，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淡淡腐朽的气息。
“注意脚下，可能有蚀骨鼠的洞穴或者隐藏的沼泽坑。”雷姆在前方引路，低声提醒。
三人呈三角队形缓慢推进。林越不时停下，用检测仪测量空气中的魔气浓度，并记录坐标。数据变化不大，维持在边境地区的平均水平，比农庄核心区要高，但比更靠近裂隙的区域低。
“灰喙雀的巢穴通常在那片铁骨木的树冠。”艾莉娅指着左前方一片较为高大的树木，“现在确实很安静。”
他们小心靠近。树冠间确实能看到一些用细枝和苔藓搭建的鸟巢，但空无一鸟，连鸟粪的痕迹都很新鲜，说明鸟儿离开不久。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羽毛散落。”艾莉娅检查了树下地面，“是受惊飞走的，不是被捕食。”
雷姆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有脚印……不是人的，是靴子印，但很浅，鞋底花纹……我没见过这种。前后掌都有防滑钉，但排列方式很特别。”
林越也蹲下来看。脚印确实很浅，若非雷姆经验丰富，几乎难以察觉。花纹是一种交错菱形网格，中间似乎有某种徽记的凹痕，但被泥土填满看不清。
“能判断有多少人吗？”
“至少两个，可能三个。”雷姆站起身，望向林子深处，“脚印延伸向那边。要跟吗？”
林越权衡了一下。跟踪未知的潜行者有风险，但放任他们在农庄附近活动同样危险。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以及他们是否与贵族、商会或者裂隙异动有关。
“跟一段，保持距离，优先隐蔽。如果对方人多或表现出敌意，立刻撤回。”
三人循着脚印小心前进。脚印的主人在林间移动得很谨慎，路线曲折，时而停下，似乎在观察或记录什么。大约跟了一里多地，脚印在一小片林间空地边缘消失了。
空地中央，有一小堆新翻动过的泥土。
“陷阱？还是埋了东西？”雷姆示意林越和艾莉娅留在原地，自己抽出开山刀，极其缓慢地靠近土堆，用刀尖小心地拨开表层浮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