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总部的会议室外,廊灯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晕开一片昏黄。
陈默刚跟着戴笠结束“樱花计划”的复盘会,指尖还捏着那份标注“待办”的行动草案,柳媚就从走廊拐角快步走来,藏青制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
她没等陈默开口,伸手就攥住他的袖口,语气急促又压低:“陈默,借一步说话,就五分钟。”
陈默回头朝苏晴递了个眼神——让她先回甄别科整理文件,自己则跟着柳媚走向露台。
这里是办公楼的死角,只有远处嘉陵江的水声伴着晚风飘来,栏杆上还沾着傍晚的雨珠,冰凉刺骨。
柳媚扶着栏杆站定,肩膀微微紧绷,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连平日里最精神的发髻,都有些松散。
“今天毛人凤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
她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迹,“戴老板说要把他安插的人全调去后勤,他当场没敢反驳,可散会时故意撞了我一下,说‘有些人别以为抱对了大腿就万事大吉’。你说……他会不会报复我?”
陈默靠在栏杆上,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心里明镜似的——毛人凤吃了暗亏,肯定要找发泄口,柳媚是揭发人事安插的关键,自然成了首要目标。
他放缓语气,尽量让声音显得沉稳:“有戴老板撑着,他不敢明着动你。但暗地里的小动作要防,以后行动一科的文件、物资,你亲自过手,别给人留把柄。”
柳媚点点头,却没放松下来,反而长长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山城的灯火。那些灯笼串成的光带,在夜色里蜿蜒,像极了军统里盘根错节的关系。
“我不是怕他报复。”她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是累了,真的累了。”
陈默没接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柳媚此刻需要的不是建议,是倾诉——从照片风波到突袭遇袭,再到揭发毛人凤,这姑娘心里攒了太多委屈,只是一直硬撑着。
“我当初进军统,是想替我娘报仇。”
柳媚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眼眶慢慢红了,“陈默,我娘是被日特害死的,戴老板说跟着他能打鬼子,我就揣着一把枪就来了。可现在呢?鬼子没见着几个,倒先跟自己人斗得头破血流。”
她抬手抹了下眼角,语气里满是自嘲,“李副科长昨天还跟我称兄道弟,今天就跟毛人凤说我‘滥用职权’;总务处的王科员,收了毛人凤的钱,连我申请的急救包都敢扣……这地方,比南京的租界还脏。”
陈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酸涩。
柳媚才23岁,本该是在南京秦淮河畔赏灯的年纪,却要在这尔虞我诈的军统里,硬扛着行动科的担子,不仅防外敌,还得防内鬼。
他想起苏晴,想起延安的同志,突然觉得,柳媚就像株长在石缝里的野草,看着倔强,根却早被这泥潭缠得喘不过气。
“你说……我们这样到底图什么?”
柳媚突然转身看着陈默,眼神里满是迷茫,“陈默,我天天提心吊胆,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我父亲赵山在延安,我娘走得早,身边全是算计我的人……陈默,你有没有过‘其他想法’……?”
“其他想法”四个字,像颗石子砸在陈默心上。
他瞬间绷紧神经——柳媚这是在试探他是否想脱离军统?是真的厌倦了,还是毛人凤设的新圈套?
他攥紧指尖,语气谨慎得不留破绽:“现在是抗战最紧的时候,不管内部多乱,先把鬼子赶出去再说。至于其他想法,等太平了,再想也不迟。”
他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说“有”,万一柳媚是试探,他的身份就可能暴露;说“没有”,又怕断了她心里那点“脱离泥潭”的念头。
只能用“大局”来缓冲,既守住了底线,也没把话说死。
柳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没追问,只是重新转过身,望着江面上的渔火,声音轻得快被风吹散:“也是,大局为重。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撑不下去了,累得连个能靠一靠的肩膀都没有。”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软了——这姑娘再怎么硬撑,也只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轻声说:“要是实在累,就说出来,别憋着。”
柳媚猛地回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看着陈默,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恳求:“陈默,能不能抱抱我?就一下……我真的好想有个肩膀靠靠。”
陈默愣住了。
抱她,怕她误会自己对她有好感,以后又陷入感情的纠缠;不抱她,又怕伤了她的心,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
他看着柳媚泛红的眼眶,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脆弱和渴望——就像当年在南京,苏婉生病时,也是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陈默上前一步,轻轻将柳媚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很轻,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制服后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