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上海,表面上热热闹闹,底下却藏着无数双眼睛,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没多待,喝完茶,付了钱,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慢慢往巷外走。
这次没叫黄包车,他故意绕了两条街,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拐进一条更窄的弄堂。弄堂里光线昏暗,两侧的石库门紧闭着,只有几家的窗台上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屋里的说话声。
走到弄堂尽头的第三扇门,陈幽敲了敲门——三下轻,两下重,这是纸条上写的暗号。
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探出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是无锡来的陈先生吧?进来吧。”
女人约莫30岁,梳着齐耳短发,手上戴着个银镯子,说话时语速很慢,眼神却很亮。
她领着陈幽走进屋里,反手把门闩插上,又用黑布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才打开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屋子,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木箱,看着像是临时住处。
“这是组织安排的隐蔽点,安全得很,邻居都是做小生意的,没人会多问。”
女人一边说,一边从木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棉袍和一双布鞋,“先生路上辛苦了,先换身衣服,我去给您下碗面。”
陈幽接过棉袍,摸了摸布料,是细棉布的,比他身上穿的要软和不少。
他走到床边,刚要换衣服,就听见女人又说:“对了,先生,您的介绍信,我已经让人送上去了,负责人明天会来见您。这两天您就待在屋里,别出门,需要啥就跟我说,我叫阿梅,是负责照顾您的。”
“多谢阿梅同志。”
陈幽轻声说——在没正式接头前,他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连“同志”两个字都得说得小心翼翼。
阿梅笑了笑,转身走进里屋。
陈幽换好衣服,坐在桌前,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心里百感交集。
从法国到苏联,再到上海,这一路,他见过远洋轮船上的风浪,见过边境线上的岗哨,见过火车里形形色色的人,每一步都提着心,生怕暴露身份。
现在终于到了上海,接上了头,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就像阿梅说的,负责人明天要来,肯定有重要任务,而这任务,多半和潜伏有关。
不多时,阿梅端着一碗热汤面走出来,面上卧着个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
“先生快吃吧,趁热。”她把碗放在桌上,又递过一双筷子。
陈幽拿起筷子,挑起面条,热气扑在脸上,暖融融的。
这是他半个月来吃的第一顿热乎饭——在轮船上,吃的是硬邦邦的面包和冷掉的土豆;在火车上,只能啃干粮。
可他没吃几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巡捕的吆喝声:“开门!开门!例行检查!”
阿梅的脸色瞬间变了,赶紧吹灭油灯,压低声音对陈幽说:“先生,您快躲到床底下!别出声!”
陈幽二话不说,弯腰钻进床底,床板底下铺着层干草,带着股霉味。
他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敲门声越来越响,巡捕的吼声也越来越大,阿梅打开门,声音带着点慌张:“官爷,咋了?俺家就俺一个人,没啥好查的。”
“少废话!最近有共党分子混进上海,每家每户都得查!”
巡捕的声音很粗,“屋里灯咋灭了?是不是藏人了?”
“没有没有,俺刚吹了灯准备睡觉,官爷您看。”
阿梅的声音带着哭腔,“俺就是个做针线活的,哪敢藏人啊。”
接着,就是翻东西的声音,椅子被推倒的声音,木箱被打开的声音。
陈幽趴在床底下,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巡捕的脚就在床边,皮鞋底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攥紧了藏在袖口里的短刀——这是他在苏联学的,要是被发现,就只能拼了。
好在没一会儿,就听见巡捕说:“行了,没藏人,走吧!”
阿梅赶紧说:“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门“砰”地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梅这才敢重新点上油灯,蹲在床边,对着床底说:“先生,没事了,出来吧。”
陈幽从床底爬出来,身上沾了不少干草,额头上全是汗。
他看着阿梅,阿梅的脸色还发白,手也在抖,可还是勉强笑了笑:“先生别怕,这种例行检查常有,只要咱们不乱来,就没事。”
陈幽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面已经凉了,可他吃得飞快,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上海的处境,明枪暗箭,步步惊心。他要在这里潜伏,要打入敌人内部,就必须习惯这种提心吊胆,习惯在刀尖上走路。
吃完面,阿梅收拾好碗筷,对陈幽说:“先生早点休息吧,明天负责人来,估计要聊很久。”
陈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远处的汽笛声,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在北平未名湖边的夜晚,想起子仁火炉边的教导,想起那些在工厂、在田间受苦的百姓。现在,他要走上一条更危险的路,一条看不见硝烟却比战场更残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