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闻言,笑着摇头,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不过是随口吟的,倒让你们夸得有些受不住了。主要是惠山的景致好,泉清、松雅、茶甘,换作谁来,都能生出几分诗意。”
“先生太谦了!”周主事连忙道,“若景致好就能出好诗,惠山早该有传世之作了!关键还是先生的才情与心境,没有走过江南的路,写不出‘踏遍江南南岸山’;没有懂泉爱泉的心,写不出‘来试人间第二泉’。这诗,只有先生能吟得出来!”
陆景行也跟着点头:“周主事说得对!陈兄,这诗可不能就这么‘随口吟过’,等下到了惠山寺,我让人抄下来,往后刻在第二泉的诗碑上,让后人都知道,天民学的陈珏先生,曾在这泉边留下过这样一首好诗!”
陈珏见众人这般热情,也不再推辞,只是笑道:“刻不刻碑倒无妨,只要这诗能让大家多品几分惠山的好,便够了。”
程高山性子最是爽朗,没等旁人接话,先拍了下大腿,声音里带着几分直率的赞叹:“学统!我跟着您从苏州奔湖州,再到无锡,这一路走的山路、见的水,全让您写进诗里了!‘踏遍江南南岸山’,可不是咱们这半个月的路?‘石路萦回九龙脊’,方才咱们爬那青石板路,绕得跟龙脊似的,我还吐槽过难走,您倒把它写得这么有气势!”
他挠了挠头,又补充道:“我在家读那些老诗,不是‘春花秋月’就是‘离愁别绪’,虚得很。您这诗不一样,写的都是眼跟前的真东西,泉是第二泉,路是惠山的路,听着就亲切,像在说咱们自己的事,这才是好诗!就像你提倡的那个,那个叫......”
“文以载道。”
宫笃定站在一旁,世家子弟的文雅在他身上尽显,看着捉急的程高山,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
“对对对,就是文以载道。”
“高山兄说得是‘实’,我倒觉得这诗的‘虚’更妙。‘独携天上小团月’一句,把茶盏里的沫饽比作天上月,是虚;‘水光翻动五湖天’,把方塘映的云影说成五湖景,也是虚。可这虚不是空的,是踩着‘第二泉’‘九龙脊’的实景生出来的,虚虚实实裹在一块,倒让惠山的景致多了层仙气。”
宫笃定摇了摇头,继续道:“还有‘孙登无语空归去’,引魏晋隐士听松的典故,是古;‘半岭松声万壑传’,写咱们此刻听见的松风,是今。古今串在一句里,既不显得刻意,又添了雅趣,这等用典、造境的功夫,可不是寻常文人能及的。”
陆明远此刻望着陈珏的目光里满是敬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对初心的解读:“先生的诗,从来都不止是写山水。‘踏遍江南’,是您为了天民小学奔走的足迹;‘来试人间第二泉’,是您在忙碌里仍能静心观物的通透。最让晚辈触动的是‘松声万壑传’这松声,多像您想让‘明心见性’的办学理念,让‘实学兴邦’的心意,顺着江南的山水,传得远些,再远些?”
他躬身行了个浅礼,又道:“晚辈跟着您学《天民学》,总听您说‘知行合一’。今日见您吟这首诗,才懂什么是‘行到哪,诗就到哪’,您走的路、办的事、存的心意,全在这二十八字里了。这哪是山水诗?是先生的初心记啊!”
三人话音落时,茶亭里的风似乎都静了些。陆景行笑着打趣:“你们三个,一个说‘实’,一个说‘虚’,一个说‘初心’,倒把陈兄这诗拆解得明明白白。”
陈珏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端起茶盏示意众人:“你们啊,把一首随口吟的诗说得太玄了。其实不过是今日泉好、茶好、同路人好,才生出这几分兴致。要真说有功力,也是大家一起赏景的心意,衬得这诗多了几分味道。”
周主事在旁连忙道:“先生这话是自谦!三位公子都是世家出身,见多识广,他们都这么夸,足见这诗的好。等刻了诗碑,我定要把三位公子的品评也刻在旁边,让后人知道,这首诗不仅有景有情,还有这么多懂它的人。”
程高山立刻摆手:“别别别,我那几句太粗了,刻上去丢人脸!还是宫兄和明远兄说得好,该刻他们的!”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松风、泉声混着笑声,漫过茶亭的纱帘,落在第二泉的方塘里,与云影、月影搅在一处,成了惠山最鲜活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