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蒋陵江畔,夜色沉沉。
江风从水面吹来,带着冬夜独有的湿冷。
孙权站在高台上披着青绫大氅,远望江对岸,神色比往常更沉静。
此时曹操已退隐逍遥派,朝政由曹昂主持,曹植伴驾洛阳,刘备稳居徐州,刘琮在荆州名为“牧”,实为朝廷代管。
天下格局因曹操退出走向微妙。
——越发像一副重新洗过的棋局。
身后传来脚步声。
吕蒙躬身:“主公。”
孙权没有回头,只问了一句:
“子明,你觉得……荆州现在是谁的?”
吕蒙抬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表面是刘琮的,实则……是朝廷的。”
“朝廷?”孙权冷笑,“是曹家的吧。”
吕蒙不语。孙权自己便明白——
洛阳的皇帝在曹植的诗文滋润下心态平和,
邺城的曹昂稳如重山,
曹彰刚从徐州回来……
此时曹家兄弟四人各司其位,
朝廷对荆州的掌控,比从前更紧。
荆州此刻完全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收回来。
除非——
出现漏洞。
吕蒙缓缓道:“主公,曹操退隐之后,中原权力重新分配。曹昂谨慎稳重,曹丕心思沉潜,曹植深受皇帝宠爱——三人比从前更是一个都不能碰。”
孙权点头:“所以你说荆州是曹家的——说得对。”
吕蒙接着道:
“可刘备在徐州。刘备得了刘琦之后,徐州诸士族倾向他;刘琦虽弱,但荆楚人心牵挂他。只要刘备表现出一点想要荆州的姿态……”
孙权转头,看着吕蒙:
“你是说……刘备会先动?”
吕蒙点头:
“他若不动,是仁;
他若想动,是局。
但无论如何,刘备手上最少是‘荆楚正统的名分’。
主公,要取荆州,
必须趁他们还未来得及行动。”
孙权沉默良久。
江风吹动他鬓侧的短发,在夜色里显得冷硬。
吕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第一,名分。”
“荆州虽是刘琮的,但他早已向朝廷归降。
朝廷派的官吏管得松散,刘琮又羸弱,
刘琦在徐州总会惹起荆楚旧部躁动。
一旦荆楚之地人心不稳,
主公可上表朝廷:
——荆州地动荡,请江东暂代镇守,以安百姓。”
孙权眼神一亮:“借皇帝的诏令取荆州。”
吕蒙微微颔首。
“第二,时机。”
吕蒙道:
“曹操归隐,曹昂谨慎,
曹植在洛阳伴皇帝,
曹彰刚从徐州回来……
此刻曹家四子都忙着稳固内政。
若我们此时调兵,
表面是练兵、巡江、修堤……
实际上是备战。
待刘备稍有动作,
我们借口‘防刘备越境’,
顺势西上。”
孙权沉声:“子明,你的意思是——荆州是要‘借刘备之名’,而不是硬抢?”
吕蒙拱手:
“刘备若出兵,我们阻,
刘备若不出兵,我们请命。
无论如何,这一步,都要做。”
孙权长长呼出一口气,
像是把心中压了许久的东西吐出来。
“阿兄当年交给我江东,是让我守的吗?”
孙权苦笑。
“我不能守,我要拿。
天下半定,中原暂稳,
若我不取荆州……
江东永远只是江东。”
他缓缓抬头,眼神决绝:
“好。
你去整军,
我去见鲁子敬和陆伯言。
我们——准备动荆州。”
江水拍岸声,像是远处雷声。
江东,一场新的风暴在暗中酝酿。
建安二十五年冬·建业武昌殿
孙权命人在武昌殿外加设重兵,左右皆禁酒,严令:“此夜之议,不得外传。”
殿内灯火通明。
鲁肃、吕蒙、陆逊、周泰、蒋钦、张昭、顾雍等悉数到齐。
孙权一进殿,众人起身行礼。
“今晚,只议一事——荆州。”
座上的虎皮靠椅象征着东吴主帅的权势,孙权却未入座,而是亲自站在地图前。
他开门见山:
“曹操已退隐,天下局势松动。
刘琮虽在荆州,却无能守土。
刘备得了刘琦,荆楚旧部人心浮动。
——此刻若不图荆州,以后再无机会。”
殿内一片肃然。
张昭拱手,声音沉稳:
“主公,荆州虽弱,却是汉家封地。
曹昂在北,稳如泰山;
曹植在洛阳,皇帝倚重他;
曹丕虽才气不及兄弟,却心机更深。
曹氏兄弟皆在位,
此时出兵,只会引起朝廷猜忌。”
孙权皱眉:“子布,你是怕朝廷?”
张昭合掌一叹:
“不是怕,是不值。
荆州地广民富,一旦争之不利,会失江东十年基业。”
此话虽重,却为不少老臣认同。
鲁肃急性少见,但此刻眉头紧皱:
“子布之言,只见其危,不见其机。”
他站起身来,指向地图:
“刘表死后,荆州三分:
刘琮守城而无能,
荆楚士族怀念刘琦,
荆州军心思北无从。
刘备在徐州,人心渐聚。
若刘备收荆州,北有曹家,南靠江东,
主公,您往哪跑?”
鲁肃看着孙权,语气沉重:
“非我江东要荆州,
是荆州——迟早会吞我江东。”
张昭冷哼:“子敬危言耸听!”
鲁肃怒道:“我危言?那是你守成太久,看不清江湖!”
殿内火药味升腾。
孙权并未制止,反而目光闪亮。——他喜欢这样的争论。
吕蒙向两位大师兄拱手,吸气后沉声道:
“主公,臣以军人身份说一句。”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曹操不在,曹家三子各忙一隅;
刘备稳坐徐州,不敢贸然出兵;刘琮羸弱,荆州各地官吏只看曹家脸色。
趁他们几家未定之前,这是天下唯一的真空地带。
拿下荆州——
江东再无后顾之忧;
若失此机——江东再无翻盘之日。”
他说得不急,却句句如锤子敲在众人心上。
张昭皱眉:“孟德退隐虽真,但曹昂不是庸才。若他察觉意图,江东便成了众矢之的。”
吕蒙摇头:“不出兵,就是坐等曹家察觉。”
吕蒙长叹:
“曹家三子里,没有一个是糊涂的。我们强不强,他们在北做梦都知道。
若我们不取荆州,曹家迟早会自取。”
这话让殿内不少人心头一凛。
陆逊年轻,却稳重。“诸位之言,各有其理。
但逊以为,
取荆州不在于‘能否’,在于‘何时’。现在,是最好也是最坏的时机。”
孙权侧目:“怎么说?”
陆逊分析:
“好在曹操不在,中原权柄暂虚;
坏在刘备、刘琦皆未表态,若二人联手,以仁义号召荆楚,我们进退将难。”
“故此陆逊以为,应先试探——
不出兵,却动兵势。
不索地,却问地情。不讨伐,却修战船。让徐州与荆州都紧张,
逼他们自己露破绽。”
孙权眼睛亮了。
陆逊是年轻,却一语中的——
江东现在最缺的不是兵,是“名分”。
若刘备先动,则江东可借机。
若刘琮失控,江东可代为“镇压”。若曹家无暇南顾,江东可名正言顺入江陵。
孙权点头:“伯言,你说的……是谋。”
孙权深知,军事上不能只听文官。
“子义,你怎么看?”
周泰沉声道:“若主公要我守江,我守。
若主公要我上荆州,我上。
若主公要我护您退回柴桑,我也退。
只有一句——”
他望向孙权,深深鞠躬:
“现在天下最弱的地方是荆州。
最强的地方是主公您。
强者不取弱者……迟早让弱者壮大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