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教室又传来读书声,这次是《论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蔡邕闭上眼睛,听着这熟悉又亲切的句子,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自董卓乱政、离京漂泊以来,他已有太久太久,没有在这样的氛围中沉浸过了。
下楼的路上,刘备忽然停步,转身对蔡邕郑重一揖。
“蔡公,惟清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十二日,此乃根据生辰八字选出的黄道吉日,距现下尚有四月。
这段时间,蔡公在乐安若无他事,备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蔡公应允。”
蔡邕连忙扶住刘备:
“玄德何必多礼,但说无妨。”
“讲学之事。”
刘备直起身,目光恳切。
“乐安书院虽小,却也五脏俱全。现有学子五百余人,经师十二人,藏书三千卷。
然院长李华虽勤勉,终究年轻,威望不足。师生们皆期盼,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执掌书院,正学风、明师道、传经典。”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天下虽大,然适合此任者,唯蔡公一人。恳请蔡公担任乐安书院院长,教授文化,传承经典,润泽一方学子。”
蔡邕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刘备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院长之职,非同小可。
那意味着要常驻乐安,要负责书院大小事务,要制定学规、遴选师资、编纂教材...
这已不是客座讲学,而是要将余生心血倾注于此。
“这...恐怕不妥。”
蔡邕面露难色。
“邕年近花甲,精力已衰。且长安尚有官职在身,恐怕难担此大任。”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留了余地。
若只是短暂讲学,他乐意之至;但要长期担任院长,确实力不从心,也与时局不符。
刘备正要再劝,忽然前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李华领着五百余名师生,从书院各处汇聚而来,在藏书楼前的广场上列队整齐。
学子们按班级站立,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已有十四五出头。
他们皆着整洁儒服,虽颜色深浅不一,但仪容端正,神情庄重。
经师们立于前列,李华站在最前方。
晨光洒在青石广场上,五百余人静立无声,只有风吹衣袂的细微声响。
李华上前三步,对着蔡邕深深一揖,朗声道:
“乐安书院全体师生,恳请蔡公出任院长,传道授业,教化一方!”
紧接着,五百余人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年轻的声音、稚嫩的声音、沉稳的声音,汇成一道洪流:
“恳请蔡公出任院长,传道授业,教化一方!”
声浪在书院中回荡,惊起檐下几只白鸽,扑棱棱飞向蓝天。
蔡邕呆立当场。
他见过朝堂百官跪拜,见过万民夹道欢呼,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五百余名学子,不为功名利禄,不求封官进爵,只为了求学问道,向他这个漂泊半生的老儒躬身恳请。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有期待,有崇敬,有渴望。
那些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他太熟悉了。
是求知的光芒,是希望的光芒,是薪火相传的光芒。
江浩站在刘备身侧,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三天前与李华商议的安排:若蔡邕推辞,便让全体师生出面恳请。
他了解蔡邕。
这位大儒骨子里是文人,文人的软肋,往往不是权势金钱,而是这种纯粹的文化托付、学术传承。
蔡邕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手微微颤抖。
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自己初入东观校书时,也曾用这样的眼神仰望过那些前辈大儒。
想起二十年前,在洛阳太学讲学时,台下学子济济一堂,自己挥洒自如,意气风发。
想起十年前,与卢植、郑玄等好友辩经论道,通宵达旦,不知东方之既白...
那些岁月,那些光影,那些逝去的人和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