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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念煨霜(1 / 2)

煨化的不是霜,是压在心底的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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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的风像是被什么拖住了脚,到了废弃物资基地的铁门前,势头猛地一沉,卷着的碎霜簌簌落下,堆在锈蚀的门槛边。苏夜攥着母亲的织梭,鞋底踩在冰上,发出的“咯吱”声又闷又涩,不像踩雪,倒像踩在无数冻硬了的、未能出口的话语上。越往里走,织梭上那根蓝布丝颤动得越发厉害,先前沾上的霜粒非但没化,反而凝得更密、更厚,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丝线里流动的念想。

铁门半掩,门缝里不是风,是渗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淡白霜气。那气里裹着细碎得让人心头发紧的画面:一只干瘦的手举着半块掺了麸皮的饼干,伸到一半就僵在半空;一个穿着破旧棉军装的男人捧着个铁皮饭盒,盒盖开着,热气似乎刚要冒头就被冻住,他的手也没能递出去;还有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一个缺了只耳朵的兔子布偶,胳膊肘微微向前,像是要递给阴影里的另一个孩子,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缩回怀里,把布偶更深地埋进自己胸口。这些画面在霜气里一闪就碎了,哗啦啦落在地上,变成更细碎的霜渣,一层叠一层,让门内的霜地厚得几乎没过脚踝。

“这霜……不对劲。”林舟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伸手碰了碰门缝里逸出的霜气,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粘稠阻滞感的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它不是在冻结念想,它是在……模仿,在复制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瞬间。”

老张头没吭声,把肩上扛着的、边缘缺了口的饼模往上掂了掂,模子上还沾着点早上新烤红糖饼留下的渣子。他眯着眼朝基地里头望,只看见白茫茫一片。霜厚得淹过了废弃轮胎和倒塌的货架,人踩上去,那霜竟像活物,顺着裤脚布料丝丝缕缕地往上爬,带着一股执拗的、想要钻进皮肉里的阴寒。墙根下堆着的旧物早被霜裹成了辨不出形状的白团子,勉强能认出最上面是件领口磨破了绒的旧棉服,口袋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干涸发黄的粥渍;最旁边歪着一辆小小的、铁皮锈穿的儿童玩具车,轮子卡死了,车旁靠着那个缺耳兔子布偶,棉花从破口处挤出来,也结满了白霜。

“这些东西……都卡在最后一步了。”老张头蹲下身,隔着一段距离看那件旧棉服,手还没伸过去,霜面上就漾开水纹般的波动,映出画面: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同样穿着这件棉服,正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麸皮饼干,朝着远处一个蹲在地上玩雪的身影伸手,可她的手刚伸出去,眼神却茫然了一瞬,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把饼干塞回口袋,还用力按了按。画面碎裂,霜层的白色肉眼可见地又浓重了一分。

小石头攥紧了那截断笔芯,另一只手在兜里摸到那块快要用完、侧面画了个小太阳的橡皮。他蹭到那辆玩具车旁边,霜面映出个小男孩的影子,穿着露脚趾的破棉鞋,他把兔子布偶紧紧抱在怀里,偷眼瞧着旁边一个穿着稍整齐些的小女孩,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把布偶抱得更紧,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的鞋尖。

“他是不是……怕被嫌弃?”小石头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手里的断笔芯攥得生疼,橡皮差点从汗湿的手指间滑落。

就在这时,苏夜手中的织梭猛地一震,那根蓝布丝竟挣脱了她的手指,自行朝着基地更深的阴影里飘去。丝线上蓝光流转,映照出一个比门前清晰得多的画面:还是那个穿棉服的女人,这次她的手没有停在半路,而是径直伸了出去,可她和接过饼干的孩子之间,隔着一堵厚重得令人绝望的、完全由念霜凝结而成的冰墙,饼干上的麸皮纹路都清晰可见,那点红糖渣子,和老张头饼模上沾着的,一模一样。

“普通的‘暖念锚’不够看了。”林舟盯着蓝布丝上定格的画面,喉结滚动了一下,“这里的遗憾太重,像浸透了水的棉被,一点火星子点不燃。得用……得用带着两个人、甚至更多人‘活气儿’的旧物,那种一起吃过苦、一起笑过、一起盼过明天的东西,才能把这沉甸甸的霜‘煨’化。”

老张头闻言,沉默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卷颜色发暗的棉线,线轴是一小块木头,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这是阿木去年冬天,哆哆嗦嗦帮他把饼模上那道裂缝补起来时用的线,线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阿木特意用艾草水浸泡后留下的防蛀气味。“让我先试试。”他把沉重的饼模放在旧棉服鼓囊的口袋旁边,又掏出那个外壳锈迹斑斑、来自互助站老煤油机的旧打火机,“咔哒”了几下,才蹿起一朵微弱但稳定的火苗。

他将棉线仔细地缠绕在饼模边缘那道被阿木修补过的裂缝上,让火苗小心地、远远地燎烤着线身。艾草的清苦气味混着饼模上残留的红糖焦香,慢慢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像一缕游丝,飘向那团冻结的霜气。“阿木那时候,线绕了三圈才说够紧,还嘟囔,‘张叔,绕紧点,面才不漏’。”老张头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几乎不像是对旁人诉说的沙哑,“现在,我用你补模子的线,给你没见过的‘念’,煨煨这身冻透了的霜,让那饼……能递出去。”

烘热的棉线贴上冰冷的霜面,没有激烈的声响,只发出一种细微的、如同积雪缓缓沉入热汤的“滋滋”声。霜层开始软化、消退,旧棉服口袋的轮廓显现出来,里面果然躺着那块麸皮饼干,连上面的指印都依稀可辨。霜里的女人影子动了,那只僵硬的手变得柔软,缓慢而坚定地向前伸去,远处,那个蹲着的孩子影子也站起身,小跑过来,接过饼干,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孩子脚上的鞋,破了个洞,和阿木当年脚上那双,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棉线被烤得微微发烫,老张头用手指摸了摸饼模上那道被棉线填满的裂缝,纹路清晰,依然牢固。他忽然想起去年最冷的那天,阿木缩着脖子,棉裤膝盖处破了个大口子,他当时一边和面一边说,“等明天日头好点,给你补上”,可第二天,阿木就跟着队伍去了时间尽头,再也没回来。“阿木,”他对着空气,也对着那缠绕着微弱暖意的藤丝,喃喃道,“叔现在,也会用你教的法子,暖别人的念了。”话音落下,一缕原本匍匐在货架上的藤丝悄无声息地延伸过来,轻轻缠了一下他的手腕,那触感,像极了阿木以前安慰他时,笨拙拍他肩膀的力道。

苏夜走到那个铁皮饭盒旁,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磨得边缘圆润光滑的铜顶针。这是母亲的遗物,顶针内侧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坑,是母亲常年织补,用针尾一次次顶压留下的印记。她把织梭放在饭盒边,将顶针套在食指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饭盒的盖子。“叮”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和她记忆中母亲在灯下,用顶针轻敲布边对齐纹路的声音,奇妙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