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扬州城时,晨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亮,像铺了一层碎瓷。苏晓棠把车窗降下半扇,风里裹着的荷香混着早茶铺子的蒸汽飘进来,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江亦辰:“原来扬州的风是甜的,比景德镇的窑火风软多了。”
江亦辰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晨光落在她发梢,碎发贴着脸颊,怀里还抱着那块从景德镇带来的青花残片,瓷片边缘的釉色在光下泛着淡青。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等会儿带你去冶春茶社,让你尝尝更甜的。”
民宿离东关街不远,是座带院子的老宅子,木门上挂着“荷香居”的木牌,院子里种着两池荷花,荷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像苏晓棠绣针上的银线。老板王婶是个爱说爱笑的扬州人,手里端着刚泡好的碧螺春,递过来时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你们是来寻扬绣的吧?陈师傅的绣韵坊就在街尾,不过得先吃了咱们扬州的早茶,才有精神玩!”
苏晓棠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沿的温度,抬头时正好对上江亦辰的目光,他眼里盛着晨光,像瘦西湖的水波,她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看院子里的荷花:“王婶,扬州早茶都有什么呀?我听沈阿婆说,三丁包特别有名。”
“那可太多了!”王婶拉着她往堂屋走,“三丁包、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还有烫干丝,丝切得比绣线还细!江小伙子,你可得多给姑娘夹点,咱们扬州的点心,吃了心里暖。”
江亦辰跟在后面,看着苏晓棠被王婶拉着的背影,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轻轻晃,发尾沾着一片小小的荷花瓣——是刚才在院子里蹭到的。他走过去,抬手想帮她摘掉,手指伸到一半又停住,改成轻咳一声:“王婶,我们吃完早茶就去绣韵坊,您知道陈师傅今天在吗?”
“在呢!”王婶笑着回头,“她昨天还跟我念叨,说有苏州来的小年轻要找她,原来是你们呀!”
吃完早饭,两人没等沈阿婆和婉宁他们,江亦辰说要带苏晓棠先去东关街逛逛,“他们要跟陈师傅学绣活,咱们先去踩踩点,顺便给他们带点扬州的糖画。”苏晓棠没反对,跟着他走在青石板路上,街两旁的店铺刚开门,卖漆器的铺子把红漆盒摆出来,盒上雕的缠枝莲和景德镇的青花纹样有几分像;卖剪纸的铺子窗上贴着“荷花鸳鸯”,剪得细如发丝,苏晓棠忍不住停下来看:“这剪纸的纹路,和扬绣的针脚好像。”
江亦辰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要是喜欢,咱们买一张回去,贴在‘山河瓷’手工盒上,正好和苏绣荷花呼应。”他说着就掏出钱包,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笑着说:“小伙子眼光好,这剪纸是用扬州的‘刻纸刀’做的,一刀下去不能断,像你们绣东西一样,得有耐心。”
苏晓棠接过剪纸,指尖碰到纸面的纹路,突然想起在景德镇时,江亦辰帮她扶着瓷坯的样子——当时她拉坯总歪,他站在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她心跳快了半拍。她抬头看江亦辰,他正跟老板聊着刻纸刀的用法,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很清晰,像瓷板上刻的线条。
“想什么呢?”江亦辰突然回头,正好撞进她的目光里,苏晓棠赶紧把剪纸叠好放进包里,“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剪纸真好看。”
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冶春茶社的招牌,木质的牌子上刻着烫金的字,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江亦辰让苏晓棠在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你等我,我去买,你不吃葱,三丁包要少放肉丁多放笋丁,对吗?”苏晓棠愣了一下,她只在苏州的时候提过一次不吃葱,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点点头,看着江亦辰走进队伍里,他的背影在人群中很显眼,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手腕上的手表——是上次在天津买的,表盘上有杨柳青的图案。
等江亦辰拿着点心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杯藕粉圆子,“老板说这个是甜的,你肯定喜欢。”他把圆子递给苏晓棠,勺子是青花瓷的,勺沿上画着瘦西湖的水纹。苏晓棠挖了一勺放进嘴里,藕粉的甜混着芝麻的香在嘴里散开,她眼睛亮了:“真好吃!比苏州的桂花糖粥还甜。”
江亦辰看着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自己拿起一个三丁包,咬了一口,突然发现苏晓棠的嘴角沾了一点藕粉,像瓷板上没擦干净的釉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到她面前:“嘴角沾到了。”
苏晓棠接过纸巾,擦嘴角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江亦辰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看远处的瘦西湖:“等会儿吃完,咱们去瘦西湖走走,二十四桥就在那边,陈师傅说扬绣的很多纹样都是从瘦西湖来的。”
苏晓棠点点头,低头继续吃圆子,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飞快——她其实早就发现,江亦辰总是记得她的喜好,在景德镇时,她怕热,他会提前把车窗降下;在内蒙古时,她怕骑马,他会牵着马走在她旁边;现在在扬州,他又记得她不吃葱,喜欢吃甜的。
吃完点心,两人往瘦西湖走,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巷,巷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槐花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层白瓷屑。苏晓棠走在前面,突然被一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江亦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心点。”他的手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苏晓棠能感觉到他手指的力度,正好托在她的胳膊肘上,不重不轻。
“谢谢。”苏晓棠站稳后赶紧收回手,脸颊有点烫,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槐花,“这巷子真窄,比苏州的平江路还窄。”
江亦辰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走在她的外侧,像在护着她——以前在长城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走在靠悬崖的一边,让她走在里面。苏晓棠偷偷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巷子尽头的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绣韵坊”三个字,“前面就是陈师傅的铺子了,咱们先去打个招呼,再去瘦西湖。”
绣韵坊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飘出淡淡的皂角香——是用来泡绣线的。苏晓棠推开门,就看到陈师傅坐在绣架前,手里捏着一根细针,正在白色的缎面上绣荷花。“陈师傅!”苏晓棠喊了一声,陈师傅抬起头,看到他们,眼睛亮了:“是你们呀!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沈大姐他们一起呢。”
江亦辰跟着走进来,目光落在绣架上的半成品上——缎面上的荷花用的是扬绣的“虚实针”,淡青的荷叶上,用“打点绣”绣了露珠,远看像真的荷叶在滴水。“陈师傅,您这绣活真厉害,比苏绣的荷花多了点灵动。”
陈师傅笑着放下针线:“扬绣讲究‘针随形走,线随色变’,你们看这荷叶的纹路,得跟着叶脉的形状绣,像你们在景德镇拉坯一样,得顺着料的性子来。”她指着绣架旁的一堆瓷板,“这些是我准备的景德镇薄瓷板,等会儿教你们绣瓷板,晓棠,你有苏绣的基础,肯定学得快。”
苏晓棠走到瓷板前,拿起一块看——瓷板薄如纸,透光能看到背面的水纹,是陈师傅提前画好的。“陈师傅,绣瓷板和绣缎面不一样吧?瓷板太硬,针脚容易歪。”
“是不一样。”陈师傅递给她一根银针,“这是扬州的‘绣瓷针’,针尖比普通绣针钝一点,不会把瓷板扎裂。来,你试试,先在瓷板上绣一朵小荷花。”
苏晓棠接过针,穿好淡青线,坐在绣架前,刚要下针,手突然抖了一下——瓷板太滑,线总往旁边跑。江亦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皱着眉的样子,忍不住说:“我帮你扶着瓷板吧,你绣的时候,我帮你固定住。”
苏晓棠回头看他,他已经走到绣架旁,双手轻轻扶着瓷板的边缘,掌心的温度透过瓷板传过来,让她的手慢慢稳了。她重新下针,银针在瓷板上穿梭,淡青的线像流水一样落在瓷上,江亦辰看着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晃,鼻尖上沾了一点细小的线屑——是从绣线上掉下来的。
“晓棠,针脚再小一点,像你绣苏绣荷花的时候一样。”江亦辰轻声说,他记得在苏州时,苏晓棠绣荷花,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当时他还夸她“绣的荷花像活的一样”。
苏晓棠听了,调整了针脚,果然绣得更整齐了。陈师傅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样子,笑着说:“你们俩还挺有默契,晓棠绣得好,亦辰扶得稳,这瓷板绣啊,就得两个人配合着来,像咱们扬州的‘夫妻绣’,一个绣正面,一个绣反面,才能绣出好东西。”
苏晓棠的脸颊一下子红了,手里的针差点掉在瓷板上,江亦辰也咳嗽了一声,赶紧说:“陈师傅,我们就是帮忙,等会儿沈阿婆他们来了,还得靠您指导。”
陈师傅笑着点头,没再打趣他们,转而讲起扬绣的针法:“扬绣的‘虚实针’,要‘虚一针,实一针’,像瘦西湖的波光,有明有暗;‘盘金绣’呢,要把金线盘在瓷板上,像二十四桥的栏杆,得直得很……”
苏晓棠听着陈师傅的话,手里的针慢慢熟练起来,瓷板上的荷花渐渐成型,花瓣用的是“散套针”,和苏绣的针法有几分像,江亦辰扶着瓷板,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她的手指很细,指尖因为长期绣东西,有一点薄茧,却很灵活,银针在她手里像有了生命。
突然,苏晓棠的手指被针扎了一下,血珠冒了出来,她“呀”了一声,赶紧把手指收回来。江亦辰立刻松开瓷板,抓过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责备,却动作轻柔地查看她的伤口——血珠很小,落在她的指尖,像一颗小红豆。
“没事,就扎了一下。”苏晓棠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是薄荷味的,“这是上次在景德镇买的,你说薄荷味的不疼。”他小心翼翼地帮她贴上,指尖碰到她的皮肤,让她心跳又快了半拍。
陈师傅递过来一杯清水:“绣东西的时候,手不能慌,一慌就容易扎到。晓棠,你先歇会儿,让亦辰试试,他刚才看你绣,肯定也想学。”
江亦辰没推辞,接过苏晓棠手里的针,坐在绣架前,学着她的样子穿线,却笨手笨脚的,线总穿不进针孔。苏晓棠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得把线捏紧,针孔对着光,这样才好穿。”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手把手地教他,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帮他捏着线,“你看,这样一穿就进去了。”
江亦辰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她呼吸时落在他耳边的气息,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手里的针差点掉下来。“我……我试试。”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苏晓棠说的方法,果然把线穿进去了,他抬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还是你教得好。”
苏晓棠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看瓷板上的荷花:“你绣的时候,记得针脚要匀,别像拉坯一样,把线拉歪了。”
江亦辰笑着点头,开始在瓷板上绣荷叶的脉络,虽然针脚不如苏晓棠的细,但很认真,每一针都扎得很稳。苏晓棠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和他一起做喜欢的事,一起传承非遗,就像在景德镇时,一起开窑看青花瓷一样。
中午的时候,沈阿婆和婉宁他们来了,看到江亦辰和苏晓棠已经绣好了一块小瓷板,婉宁忍不住打趣:“你们俩动作真快,是不是偷偷练过呀?”苏晓棠的脸颊又红了,江亦辰赶紧说:“是陈师傅教得好,我们就是试试。”
陈师傅笑着说:“他们俩有默契,亦辰扶瓷板稳,晓棠绣得好,这瓷板绣啊,就得这样配合。”沈阿婆看了看苏晓棠,又看了看江亦辰,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没说话,只是把带来的《扬绣针法图谱》递给婉宁:“咱们下午一起学,争取早点把‘青花扬绣册页’做出来。”
下午,众人分成两组,沈阿婆和婉宁跟着陈师傅学绣扬绣,叶小满和和叔去漆器作坊找刘师傅贴漆布,江亦辰和苏晓棠则负责记录——江亦辰拍照,苏晓棠写笔记。江亦辰拿着相机,镜头总不自觉地对准苏晓棠:她坐在桌边写笔记的样子,头发垂下来遮住脸颊,她会时不时地把头发别到耳后;她和陈师傅讨论针法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像瓷板上的釉料;她帮婉宁扶着瓷板的样子,手指轻轻搭在瓷板边缘,动作很轻。
苏晓棠偶尔抬头,会看到江亦辰的镜头对着她,她会假装没看见,继续写笔记,心里却像喝了藕粉圆子一样甜。有一次,她抬头时正好和镜头里的他对视,江亦辰赶紧把镜头转向别处,假装拍桌上的瓷板,苏晓棠忍不住笑了,在笔记本上偷偷画了一个小小的相机,旁边写着“某人总拍我”。
傍晚的时候,叶小满和和叔回来了,说刘师傅答应帮他们贴漆布,还教了叶小满调漆的方法。“刘师傅说,漆和松节油的比例是三比一,太稀了粘不牢,太稠了有疙瘩。”叶小满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块贴好漆布的瓷板,“你们看,这瓷板现在不容易裂了,晓棠,你明天可以在上面绣扬绣了。”
苏晓棠接过瓷板,指尖碰到漆布的纹理,很软,像缎面一样。江亦辰站在她身边,看着瓷板:“明天我帮你扶着,咱们一起把扬州的二十四桥绣上去,正好和景德镇的龙窑呼应。”
“好啊。”苏晓棠点头,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江亦辰总是会陪她做她喜欢的事,不管是绣东西,还是记录非遗。
晚上,众人在民宿的院子里吃饭,王婶做了扬州的特色菜——清炖狮子头、扬州炒饭、大煮干丝,还有一壶米酒。月色落在荷花池里,像撒了一层碎银,沈阿婆喝了一口米酒,笑着说:“咱们这一路,从苏州到景德镇,再到扬州,吃了各地的美食,学了各地的非遗,真是好啊。”
婉宁跟着说:“是啊是啊,下次去温州,咱们还要学瓯绣,吃温州的鱼丸!”
江亦辰给苏晓棠夹了一块狮子头:“这个不腻,你尝尝。”苏晓棠接过,咬了一口,肉质很嫩,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也给江亦辰夹了一筷子大煮干丝:“这个丝切得真细,像扬绣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