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在烟火气十足的院子里,对方正挽着袖子,正在做饭。
这种感觉,太奇特了。
仿佛前线那尸山血海的残酷,与这里隔了两个世界。
“愣着干什么,你们二人自己喝茶便是。”林阳指了指一旁,又对杜畿道,“伯侯,你俩亦是许久未见,不妨先聊上几句。”
安顿好两人,林阳又朝下人一喊:
“来人,把我那坛新酿的米酒取来。今日正好尝尝。”
下人听到吩咐,颠儿颠儿地跑进了屋。
满宠和杜畿依言坐下,看着林阳熟练地将鸡汤分次倒入面粉中,用筷子搅成絮状,再揉成光滑的面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却都没开口。
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感激想表达。
对满宠而言,当初若非林阳举荐,他何德何能从一方小吏直接拜为一郡太守,行平叛之事?
杜畿又如何能成了如今执掌比部的高官?
林阳于他们而言,是真正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恩。
“想说什么就说,莫像两个闷葫芦似的。”
林阳一边揉着面,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两人,这一脸的拘束,让我亦是不安。若再如此,我可要收你们饭钱了。”
一句玩笑话,瞬间冲淡了满宠和杜畿心中的拘谨和严肃。
满宠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满宠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声音低沉,“自我去了汝南,每日所见,非反贼之凶,即流民之苦,再便是屯田之热。所思所想,皆是兵戈与法度。今日回到大人这里,方知何为人间安乐。”
林阳手上动作一顿。
他听出了满宠话语里的疲惫。
这位铁面酷吏,在汝南那地方,怕是也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所以啊,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的。”林阳将面团盖上湿布,让它醒发片刻,自己则在灶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安安稳稳地吃顿饱饭,睡个好觉,比什么都强。”
下人这时已经抱着酒坛出来了。
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米酒浑浊,但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此言,伯侯亦深有体会。”杜畿喝了一口酒,满脸舒爽地叹了口气,“自我执掌比部,日日与那些账目打交道,看得是头昏眼花。如今许都官吏,见了我就像见了索命的阎王,一个个绕着道走。也只有在主事这里,才能松快片刻。”
林阳闻言,不由得乐了。
“怎么,你这比部,还真查出什么大鱼了?”
杜畿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大鱼倒是没有,小鱼小虾,抓了不少。如今那套‘格式文书’已经全面推行,谁想在账上动手脚,可就难了。前几日,我带人抽查屯田曹,发现有一笔三百石的军粮出库记录,与军营的入库记录,差了三石。”
“三石?”满宠眉头一挑。
这点数目,放在以前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没错,就是三石。”杜畿的脸上露出精明,“我便拿着账簿,顺着上面的画押,一个一个地问。从仓官问到押运的队率,最后,那队率扛不住,招了。原来是他半路上,偷偷卖了三石粮食换酒喝。”
“如今,那队率的脑袋,早已在城门口挂了几日。”
杜畿说得轻描淡写,林阳和满宠却都听出了其中的血腥味。
以雷霆手段,立威。
杀了这个队率,以后就再没人敢在粮草上,动一丁点歪心思。
这便是“规矩”的威力。
它不在乎你贪多贪少,它只在乎规矩,是否被遵守。
“如此甚好。”满宠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敬向林阳,“主事之法,如天罗地网,看似繁琐,实则直指根本。宠在汝南,亦是借主事之策,方能迅速安定人心。此杯,宠敬大人!”
他说完,一饮而尽。
林阳无奈,也只好端起杯子陪了一口。
满宠、杜畿两个人从逐渐拘束,越聊越放的开。
林阳也懒得再亲自招呼这顿饭,自有下人过来接手。
林阳干脆带着他们回了小屋,命人搬出惯用的桌凳,又吩咐下人们炒了几个小菜。
三人也真是太长时间没见,吃喝闲聊起来。
一顿饭,吃喝到半下午。
酒足饭饱,闲话都快聊没了,林阳才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问道:
“今日,你二人前来,真的只为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