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兄,”林阳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可知,我为何从邺城,千里迢迢来到这许都?”
程昱愣了一下,这事他听曹操说过:“听闻主事是看出了袁绍外宽内忌,并非明主,故而弃之。”
“是,也不是。”林阳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看透袁绍,或许有几分。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我知道,那片地方,战事将起,祸端将至。”
他转过头,迎着程昱那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这个人,没有大志向。”林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所求,无非一处安稳地。一间屋,一张床,一日三餐,有饭有酒。足矣。”
“天下大势,英雄辈出,那是大人物该操心的事。我只是个小人物,想离战火远些,离着那些勾心斗角也远一点。活着,就比什么都要紧。”
“至于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林阳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那都是我为了能活得更省力、更安稳,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治蝗?我是怕蝗灾闹大了,没粮食,我得饿肚子。造水车?我是怕天太旱,没收成,我还是得饿肚子。至于那个什么‘三曹对案’,纯粹是我嫌天天去衙门里跟人扯皮太烦,耽误我回家躺着。所以干脆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好让我有更多时间,在这院子里发呆。”
“所以啊,我的所有‘才华’,根子都在一个‘懒’字上。这,便是答案。公正兄,你觉得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程昱的头上。
他准备了满肚子的大道理,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在林阳这番朴素到近乎无赖的“生存哲学”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想斥责对方胸无大志,自甘堕落。
可对方那清澈的眼神,那坦然的态度,却又让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因为他能感觉到,林阳说的,是真话。
是那种发自肺腑,不带一丝伪装的真话。
一个人的才华,竟然可以全部源于“懒”?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程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彻底失语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谋士对话,而是在跟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活法对话。
曹操在一旁,心中却是掀起了另一番惊涛骇浪。
活着。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他曹操,何尝不也是在为了“活着”而挣扎?
为了让曹氏一族活着,为了让跟随自己的这帮兄弟们活着,为了让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能活着。
天下不平,自然祸乱纷出。
所以,他选择的方式,是拿起刀,去战斗,去扫平一切障碍。
而林阳,选择的方式,是避开。
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其最底层的逻辑,竟是如此的相似。
这一刻,曹操看着林阳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嫉妒这个年轻人。
嫉妒他的通透,嫉妒他的坦然,嫉妒他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追求着一份最简单的“活着”。
郭嘉则是轻叹一声,将酒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饮尽。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泥炉上的果酒,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所有的宏图霸业,都不如这一刻的安逸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