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钟主任那短暂而压抑的会面,如同在深不见底的潭边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有限,却让叶帆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潭水的冰冷与幽深。他没有在酒店过多停留,立刻让李建军安排了车辆,前往位于西郊的一处幽静院落,拜访那位已退下来的老前辈——宋老。
与钟主任办公室的庄重威压不同,宋老的居所透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淡泊与宁静。青砖灰瓦,院落里种着几株老石榴树,时值初夏,枝叶繁茂,已有零星花苞点缀其间。
宋老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正在院中的石桌前独自品茗。见到叶帆在李建军的陪同下走进来,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小叶来了,坐。尝尝今年的新茶,老家亲戚自己种的,味道还不错。”
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身份的隔阂,如同对待自家子侄般自然。这种氛围让叶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在宋老对面坐下,李建军则默契地守在了院门口。
“宋老,冒昧打扰您清静了。”叶帆双手接过宋老递来的小茶杯,语气恭敬。
“谈不上打扰,人老了,就喜欢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折腾。”宋老呵呵一笑,目光却清明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看你眉头不展,这次进京,遇到难处了?”
叶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品了一口茶。茶汤清冽,回甘悠长,确实是好茶。他放下茶杯,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近期发生的事情,包括吴州产业园的整合、星烁新材料的投资、陈浩事件以及标惠的负面评级,选择性地、以一种请教和汇报的口吻,向宋老娓娓道来。当然,他隐去了系统任务和李建军发现的关于陈浩赃款的那条致命线索。
宋老静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石桌上轻轻敲击,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评判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叶帆提到钟主任及其“关注”时,宋老的眼皮才微微抬了一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钟主任勉励我们要‘稳字当头’,不要引发不必要的震荡。”叶帆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宋老,您是看着帆石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们一直谨小慎微,扎根实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这外部的风浪一波接一波,有时候,真不知道这‘稳’,到底该如何把握这个度?”
他没有直接询问钟主任的立场,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度”,这是一个更安全,也更能引发共鸣的问法。
宋老慢悠悠地喝完杯中茶,将紫砂小杯轻轻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院落一角那株最老的石榴树,仿佛在回忆什么。
“小叶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沧桑感,“你知道,咱们这池水,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深不见底吗?”
叶帆心中一动,知道重点来了。他坐直了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是因为水真的有多深,”宋老收回目光,看向叶帆,眼神锐利如昔,“而是因为水底的石头太多,太杂。有些石头,是奠基的磐石,有些石头,是碍事的绊脚石,还有些石头……你看它在那里,但它可能连着别处,一动,就可能牵出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叶帆屏住呼吸,知道宋老这是在用隐喻点他。
“做企业,尤其是做到你这个规模,就像是在这水里行船。”宋老继续道,“光盯着水面上的风浪不行,还得时刻留意水下的石头。有些石头,绕过去就是了,没必要非去碰它。你的目标是到达彼岸,不是清理掉所有的石头,那不可能,也没必要。”
这话,似乎是在劝他不要深究陈浩背后可能牵扯的更高层面的人物。
“可是,宋老,如果有些石头,它不仅仅是在水下,它还时不时地想冒出来撞你的船呢?”叶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指的是格里芬之爪和评级机构这类明枪暗箭。
“那就看你的船够不够结实,你的舵手够不够机警了。”宋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你的船是正经造出来的,龙骨坚固,航向正确,偶尔被石头磕碰几下,翻不了。怕就怕……你自己的船上,也有不结实的地方,或者,舵手自己心里发虚,那就怪不得水下的石头了。”
叶帆心中凛然。宋老这是在提醒他,要专注于自身,夯实基础,确保帆石自身没有能被对手攻击的破绽。同时,也要坚定信心,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不必过分畏惧外部的挑战。
“至于水上的风浪……”宋老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嘲讽,“有些风,看起来是从西边来的,但源头未必在西边。有些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说的话,做的事,未必都代表他个人的本意。这盘棋很大,执子的人,也不止一个。”
叶帆的心脏猛地一跳!宋老这话,信息量极大!
他是在暗示,钟主任对帆石的“关注”和“提醒”,可能并非其个人意志,而是代表了其背后某个派系或势力的态度?甚至可能受到其他“执子之人”的影响?而某些风浪(比如评级事件),看似来自境外(西边),但其背后推手,可能就在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