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便有些异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与草木被蒸腾起的、湿漉漉的腥甜气息。何灵推开窗,探身出去望了望天,眉头微蹙:“这云厚得,怕是要憋一场大的。”
黄垒在灶间和面,头也不抬:“下就下吧,正好,地里的菜该浇水了,老天爷代劳。”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便是磨姑屋的底色——对天气的顺从,对意外的接纳。
果不其然,早饭的碗筷刚收拾停当,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是疏朗的大颗,敲在瓦片上叮咚作响,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天地间霎时一片朦胧,远山、近树、稻田,都消融在灰白的水汽里。原本计划好的下地锄草、修缮鸡窝的户外活计,只得搁置。
“得,老天爷留客,也留咱们自己。”何灵笑着拍拍手,招呼有些茫然的华华和彭彭,“别愣着啦,把门窗关关好,检查一下漏不漏雨。彭彭,去把晾在外头的柴火抱些到廊下来,要湿透了晚上可没得烧。”
一阵短暂的忙乱。彭彭应声冲进雨幕,很快抱着满怀的干柴回来,肩膀湿了一片。华华则楼上楼下跑着关窗,嘴里嘟囔着:“哎呀,我的球鞋还在外头!”被何灵一把拽住:“一双鞋值当淋雨?回头晒晒就是了。”妹妹紫枫已默默地将晾在院中的几件衣服收了回来,抱在怀里,站在门廊下静静看雨。
雨,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姿态,将所有人都“赶”回了屋内。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这方温暖、干燥、弥漫着食物余香的屋檐。屋外是哗啦啦的、无止无休的雨声,像一层厚厚的茧,将磨姑屋与外界暂时隔绝。
黄垒捅了捅灶膛,添了几根耐烧的硬柴,让火更旺些。火光跃动,映亮了他沉静的脸。“下雨天,留客天,也是喝茶天。”他洗净手,拿出那个有些年头的陶泥小壶,抓了一小撮自制的野茶,“都过来,围炉,听雨,喝茶。”
何灵搬来几个小马扎,大家自然地围拢到温暖的灶边。华华起初还有点坐不住,扒着门框看雨,嘴里念叨:“这雨什么时候停啊,我还想去溪边看看有没有鱼呢。”被何灵笑着拉回来:“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听你垒哥的,喝茶。”
滚水冲入陶壶,蒸汽携着野茶特有的、略带涩意的清香袅袅升起。黄垒不疾不徐地烫杯、洗茶、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仪式般的专注。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乐,哗哗的,均匀而有力,反而衬得屋内格外宁静。第一泡茶汤颜色清亮,黄垒给每人斟上一小杯。
“尝尝,这是春天在后山采的,自己揉自己晒的,有股子山野气。”他啜饮一口,眯起眼。
何灵捧着温热的陶杯,吹了吹气,也抿了一口,叹道:“嗯,是这味儿。下雨天喝,尤其对味。心里那点焦躁,好像都被这雨声和茶香给滤掉了。”
彭彭一口喝完,咂咂嘴:“有点苦,但回味是甜的。”妹妹小口抿着,细细品味,没说话,但舒展的眉眼透露了她的舒适。
华华学着样子,也喝了一口,被那原始的苦涩激得一咧嘴,但很快,一股清冽的回甘从喉头泛起,他眼睛一亮:“咦?后面是甜的!”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屋外雨声潺潺,屋内茶香氤氲,笑声融融。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慵懒的安全感,悄然弥漫。
第二泡茶味道更醇。或许是这昏暗的天光、温暖的灶火、连绵的雨声,让人更容易卸下心防,也或许是茶汤熨帖了肠胃,松弛了神经,话匣子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何灵望着门外如注的雨帘,忽然说起小时候:“我小时候最盼下雨,尤其是暑假。一下雨,就不用下地干活了,可以赖在床上听雨打芭蕉,或者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看雨水在檐下汇成小瀑布。那时候觉得,雨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因为一下雨,时间就慢下来了。”
黄垒往灶里添了块柴,接口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小时候怕下雨,一下雨,我娘就愁,怕屋顶漏,怕柴火潮。我就得帮着拿盆啊桶啊到处接漏。现在想想,那时候手忙脚乱的样子,也挺有意思。”他笑了笑,那笑里有对过往艰辛的释然,也有对岁月流逝的淡淡感慨。
“我小时候一下雨就兴奋!”华华抢着说,“可以踩水坑!穿着雨鞋,专找深的水坑踩,溅得浑身都是,我妈追着我打……”他手舞足蹈地比划,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顽皮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