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簸箕坏了,椅子也有些松动。自己用的东西,自己修补,更合手些。”陆熙语气平常。
他拿起两根竹子,递到东郭源面前,“看看,有何不同?”
东郭源收敛心神,仔细看去。
一根竹色青翠,表皮光滑,隐隐透着一股勃发的韧性。
另一根则颜色偏黄,竹节更密,质感显得硬挺。
“前者……更鲜嫩柔软,后者更老成坚硬。”他斟酌着词汇。
“这根三年生,向阳,汲足了光照雨露,韧而不脆,是做编织的好材料。”
陆熙点了点那根青竹,又指向黄竹。
“这根五年余,生在山阴背光处,长得慢,质地密实坚硬,适合做骨架,承重支撑。”
他放下竹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东郭源。
“物性不同,各尽其用。”
“强用韧竹做骨,易弯。硬拿老竹编织,易折。”
“第一步,是学会‘辨识’与‘取用’。”
东郭源心中微动,似乎抓住了点什么,又飘忽不定。
他依言挑选,很快便陷入了第一个难题,破篾。
篾刀在手,面对圆滑的竹筒,他刀刃切入,竹纤维却发出艰涩的“咯咯”声,切口毛糙歪斜。
一根上好青竹险些被他从中劈裂。
“莫急。”陆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拿起另一根竹子,篾刀沿着竹身纵向轻轻一划。
然后刀锋微侧,贴着内壁一层层推进。
只听“嘶啦”一声轻响。
那竹筒竟顺着自身的纹理自然绽开。
分出一片宽窄均匀、厚薄恰当的竹篾来,断面光滑如镜。
“顺着它的纹路走,它会自己分开,省力,且不伤其根本。”
陆熙将那片完美的竹篾放在东郭源面前。
“逆着它,看似迅猛,实则事倍功半,且毁了材料,成品也易从这伤处开裂。万事万物,大多讲究个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东郭源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再次拿起篾刀,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竹筒表面那细微的纹理走向。
手腕放轻,力道吞吐变得极其谨慎。
刀锋沿着那天然的路径切入、推进……
“嘶——”
又是一声轻响,比陆熙那声略沉闷些,一片虽然不够均匀,但总算完整分开的竹篾出现在他手中。
那刀锋划过竹纤维的顺畅感,带着一种奇异的阻力消失触感,竟让他心头莫名一颤。
这感觉……与“心蛊”发作时,那种蛮横撕裂搅动的剧痛,何其迥异!
一个是疏导与分离,一个是破坏与折磨。
他握着那片尚且粗糙的竹篾,指尖摩挲着边缘,一时有些出神。
“接着来。”陆熙的声音将他拉回。
接下来的编织,更是考验耐心。
柔软修长的竹篾在他手中总不那么听话,经纬交错时不是太松就是过紧,形状歪扭。
他看着陆熙演示,几根篾条在那一双手中翻飞穿梭,时而交错压叠,时而回环扣锁。
“这里打结,非是用死力勒紧。”陆熙指着一个关键的连接点。
“你看,这般交叉环绕,借的是彼此咬合之力,自成一体,外力愈强,它抱得愈紧。”
他又拿起一枚不起眼的竹钉,在簸箕骨架与编织面的结合处轻轻钉下。
“钉这里,并非此处承受的拉扯最大。”
“而是钉在此处,能将它前后三股不同用力的篾条悄悄联成一线。”
“让力分散流转,整个结构便‘活’了,自己能分担,远比单独对抗要持久牢固。”
东郭源看得目不转睛。
他尝试模仿,失败多次,手指被篾片边缘割出细小的口子,沁出血珠也恍若未觉。
也不觉奇怪自己竟被凡竹所伤。
渐渐地,他手下那歪斜的轮廓开始向圆形收拢,虽然仍显稚拙,但已有了器的模样。
某一刻,他停下动作,看着手中这个由无数脆弱篾条交织而成的、已能独自立住的半球形筐体。
金光透过竹隙,正好落在上面。
单薄的篾条在他指间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可当它们彼此依托、紧密交织在一起时,竟能撑起一个颇具韧性的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