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补了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林天强从井里打了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清醒过后,他套上件白衬衫,找了纸笔写了份名单后,从厨房水缸里捞出两条养了一夜的鲫鱼,鱼鳃还泛着鲜红的血色,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青灰色的光。
老厂长赵建国还住在厂区最里头的那栋苏式小楼里。
他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市里上班,在这工作了大半辈子,他已经舍不得离开这里,即便市里还有房子,他也不愿意回去住,所以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那。
路过厂区废料堆时,林天强顺手捡了块锈迹斑斑的铁皮,三两下折成个简易水桶,把鱼丢进去,又舀了点积水养着,积水从篓缝里淅淅沥沥漏下来,在路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赵叔!给您送鱼来了!”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客厅里,老厂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谁啊?”
“我,林天强啊。”
老厂长这才抬头,眯着眼打量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铁皮桶上:“哟,活鱼?。”
“昨天码头刚捞的,弄回来养在缸里吐了一天沙,想着您爱吃就带来了。”林天强把桶放桌上,两条鲫鱼扑腾起水花,溅在泛黄的报纸上。
老厂长摘下眼镜,慢悠悠地擦了擦:“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干嘛?”
林天强笑了笑,也没磨叽,直接开门见山道:“赵叔,我想弄个服装厂,就开在老厂区里。”
老厂长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眼镜片上还沾着水珠。他慢慢把眼镜架回鼻梁,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林天强的脸,好像在确定着什么。
“真的?“老厂长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报纸。
“千真万确,我买的锁边机都快到了。“林天强说道。
“你...算了,但是..你小子...真有把握么?”
“当然,我准备直接挂靠在东风纺织厂有这层皮,我就能保证把服装厂干起来。”
看到林天强的回答肯定。
“天强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特有的铿锵,“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没等回答,老人猛地拍案而起,身后的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大步走向墙边,一把扯下蒙尘的相框。玻璃后面,是1978年“先进生产者表彰大会“的合影,三百多名工人在纺织机前挺直腰板。
“不是厂子倒了!“他粗糙的指节重重敲在相片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是看着这帮跟了我半辈子的老伙计,现在要去码头扛大包!“
两条鲫鱼在铁皮桶里剧烈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桌上泛黄的《工人日报》。
老厂长突然转身,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你跟我说实话,能安置多少人?“
林天强直视着老人燃烧般的目光:“第一批至少五十个,三个月后翻番,半年后只要是有技术的工人,愿意来我全部收。“
老厂长夺过名单,指尖在那些熟悉的名字上颤抖。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却还死死攥着那张纸。
“仓库...仓库里还有三十七万米劳动布...“他喘着粗气,从裤腰解下串铜钥匙,“按废料价处理给你,但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