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并未被这奇幻的光影所迷惑。她凑近镜面,几乎贴了上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审视着镜面与镜框的连接处、那些符文的细微缝隙、甚至镜面本身的每一个微小瑕疵。她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镜面,而是在距离镜面毫厘之处缓缓移动,感受着镜体周围空气的细微流动和温度变化。
“此镜…打磨工艺确实非凡。”林岚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镜框符文之阴刻,深浅不一,部分沟槽边缘似有…新近开凿的毛刺。副使,此镜运抵长安后,可曾进行过任何改动或加固?”
索罗斯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立刻被更夸张的笑容掩盖:“哎呀!林司药好眼力!好眼力啊!这宝镜乃圣物,一路万里迢迢,虽有锦缎包裹,小心呵护,但难免有些细微磕碰。抵达四方馆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确实请了贵国匠作监的几位巧手师傅,对镜框连接处进行了极其细微的加固处理,绝未伤及镜体分毫!此事高少监也是知晓的!”他连忙看向高全。
高全赶紧接话:“是极是极!林司药明鉴!是奴婢亲自安排的匠作监鲁大成师傅带人做的活计!鲁师傅手艺精湛,为人最是稳妥,只加固了镜框背面的几处铆钉,绝不敢动镜面分毫!此事奴婢可担保!”
“加固铆钉?”林岚的目光扫过镜框背面,那里确实有几处新打的、微小的铜质铆钉,与古老的黄金镜框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为何不提前报备?此镜既为沟通神灵之物,擅自改动,不怕亵渎?”
索罗斯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这个…这个…当时只想着确保圣物安全,一时疏忽,未曾想得周全。林司药见谅!大祭司也亲自验看过,言说无妨,神力无损,神力无损!”
一直闭目养神的阿胡拉此时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锁定了林岚。他并未开口,只是用一种极其缓慢、如同吟唱般的语调,念诵起晦涩难懂的波斯咒文。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亭内的光线似乎随之微微扭曲,那水晶镜面的流光旋转得更快了。
林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烦躁,仿佛有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思维。她猛地蹙紧眉头,强行压下这股不适,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索罗斯:“香料呢?副使方才提及的通神香,可否取来一观?”
索罗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林司药!此香乃大祭司秘制,供奉神灵之物!需待首演吉时,由大祭司亲自点燃,方能引动神力!岂能随意取看?此乃亵渎!”他语气强硬起来,看向高全和高力士,“高少监,高公公,您二位说说,这查验器物,总得有个限度吧?难道连献给陛下的贡品香料,也要拆开检查不成?这…这置我波斯国体于何地?”
高全面露难色,搓着手看向高力士。高力士眉头微皱,上前一步,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索罗斯副使稍安。林司药奉旨查验,职责所在,自当谨慎。不过香料既是秘制供奉之物,确不宜轻动。林司药,不若待首演之时,你与沈大人亲临现场,再行观察其燃烧状态与烟气,如何?”他打了个圆场,目光看向沈砚和林岚,带着询问。
沈砚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沉声开口:“高公公所言有理。林司药,香料一事,便依高公公所言,届时再验。”他给了林岚一个眼神,示意她暂时压下。
林岚会意,不再坚持,但目光依旧紧锁那面流光溢彩、透着诡异的水晶镜,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亭中响起,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寒意:
“香料可暂缓。然此镜…妖异之气过甚。沟通神灵之说,虚无缥缈。依我之见,此镜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与变数!”
她的话如同冰水泼下,瞬间冻结了亭内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索罗斯脸色铁青,阿胡拉念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的颤音。高全吓得一哆嗦,高力士也微微蹙眉。
沈砚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林岚护在身侧,玄甲在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目光如电,扫过索罗斯和阿胡拉,最后落在高力士身上,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司药之言,乃职责所系,忠直敢谏!此镜既安置于此,安保部署便需加倍!本官即刻调遣龙武军精锐,昼夜轮值看守此亭,直至首演结束!任何人,无本官与林司药手令,不得靠近此镜十步之内!违令者,以图谋不轨论处!”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瞬间压下了索罗斯的愤怒和阿胡拉的咒语。高力士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沈大人思虑周全,便依此办理。”他转向脸色难看的索罗斯,“副使,安全为重,还请体谅。”
索罗斯看着沈砚冰冷的目光和亭外迅速被龙武军封锁的通道,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好…一切为了圣上安全,索罗斯…自然遵从。”只是他看向林岚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一丝计谋被窥破的惊悸。
亭内,水晶镜依旧流转着迷幻的光彩,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情,无声地预示着三日后的首演,注定不会平静。林岚最后瞥了一眼那妖异的镜面,转身与沈砚并肩走出沉香亭。寒风中,她低声对身旁的男人道:
“镜框背面,那几颗新打的铆钉…位置不对。它们正对着镜面中心下方三寸处…那里,本该是镜体最厚实稳固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加固。”
沈砚脚步微顿,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知道了。兵来将挡。今夜,我会让赵虎去‘拜访’一下那位鲁大成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