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起眼帘，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贵妃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微臣斗胆请教娘娘，依您看，这深宫之内，除尚衣局外，还有何处、何人，能轻易获取浆洗房硝石，且能避开众人耳目，将一件异物送入那守卫森严的云裳阁偏殿？”
这个问题如同淬毒的细针，直刺核心！
贵妃摇扇的动作骤然停住！那柄精致的象牙柄牡丹团扇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扇子随即又被她看似随意地搁在膝上，但那一刹那的凝滞和失控，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这…”贵妃的红唇微启，随即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怪，“沈爱卿这可难为本宫了。本宫久居深宫，只知赏花弄月，料理些份例内的琐事。浆洗房硝石作何用，云裳阁如何守卫，这等细务，岂是本宫能知晓的？内侍监高力士执掌宫务多年，此事，沈爱卿该去问他才是正理。”她再次将话题轻巧拨开，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她说话间，沈砚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已捕捉到了更多细节：她膝上那方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素白丝帕，不知何时已被她悄然攥入手心，紧紧揉捏！帕子的边缘，甚至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眸，在与沈砚目光相接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飞快地移开，随即又故作镇定地看向亭外盛放的秋菊，仿佛被那景致吸引。
“娘娘所言甚是，是臣疏忽了。”沈砚从善如流，微微欠身，不再追问浆洗房之事。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另一桩看似无关之事，“另有一事，臣在查案时，于西市胡商聚集之地，偶见一异事。有胡商私下交易一种来自南海的奇香，名曰‘龙涎引’，据说其味幽深如海，经久不散，价比黄金。听闻…此香颇得长安贵妇喜爱？”
“龙涎引？”贵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端起旁边青玉案几上的越窑秘色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借此动作掩饰着瞬间的失神。放下茶盏时，她已恢复如常，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本宫倒是听过此香名头。不过，宫中御用香料皆由尚药局精心调制，皆是清雅纯正之气。此等异域奇香，气味浓烈，本宫…向来不喜。”她轻轻用帕子（那方被揉皱的帕子）按了按唇角，仿佛要拂去那并不存在的浓烈气味。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秋香色宫装、容貌清秀的大宫女，低眉顺目地端着新沏的茶盘，碎步上前为贵妃添茶。就在她俯身将茶壶放回案几的刹那，宽大的宫袖不经意地拂过贵妃膝上那方被揉皱的丝帕。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拂去灰尘。
然而，沈砚和林岚的目光何其锐利！两人几乎同时看到，那宫女的袖口内侧靠近手腕处，用极其隐蔽的银灰色丝线，绣着一个微小的、熟悉的卷曲银叶纹路！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独特的几何形态，与密室中搜出的海龙帮密信图案，如出一辙！
宫女添完茶，迅速退下，消失在亭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
贵妃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优雅地端起新添的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沫。阳光透过竹影，在她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也映照着她手中那方已被悄然抚平、却依旧残留着紧张痕迹的丝帕。
沈砚垂下眼帘，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微烫温度。他不再发问，亭内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炉中兰芷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暗流，在这金碧辉煌的沉香亭下，无声地汹涌奔腾。那枚隐藏在秋香色衣袖下的银叶，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然昭示了深宫之中，谁才是真正与那“海龙王”暗通款曲的“枕边人”。而沈砚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