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将他扶回椅子坐稳，转身拿起那碟药水，凑到油灯下仔细审视。幽蓝的雾霭在光线下显得更加妖异。
“回大人，”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结果，“此药水是我用曼陀罗花籽、苦艾草根等几味药材熬煮，专用于激显某些特定的致幻、迷魂之毒。析出此等幽蓝，且能溶于油脂……只有一种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直直看向沈砚因剧毒和剧震而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落玉盘：
“醉-梦-散！”
“醉梦散？！”沈砚和旁边的老仵作几乎同时出声，只是沈砚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老仵作的声音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正是！”林岚将瓷碟放下，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擦拭着柳叶刀上的油脂污迹，动作不疾不徐，声音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锋芒，“此物并非中原常见。据古籍残篇记载，多产自西域极西之地，由一种名为‘醉仙桃’的奇异花朵果实提炼，其性至幻！少量服之，可令人心神恍惚，如坠云端，飘飘欲仙，故得名‘醉梦’。但若过量，或混入烈性毒物，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三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则能引动服药者内心最深的恐惧，将其无限放大，化为噬魂夺魄的恐怖幻象！中毒者往往在极致的惊怖中，或癫狂自残，或……引颈待戮，形同自戕！”
殓房内死一般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惊骇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
沈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周德福临死前那得意而残忍的狞笑再次在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冰棱：
“……撒上毒饼……嫁祸给白露那小贱人！……老子就知道……普通仵作……看不出来！……陈三那个蠢货……吃了老子的饼……嘿嘿……‘醉梦散’混着‘鸩羽’的油……那滋味……保管他……死前……好好享受一把……被冤魂索命的……快活！……”
“鸩羽……”沈砚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周德福……他不仅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他还……混入了……醉梦散！混在了……那甜腻的油脂里！”
“没错！”林岚的声音斩钉截铁，她走到青石台边，指着陈三胃中那粘稠的棕黄色糊状物，“大人请看，这油脂颜色深重，气味甜腻异常，绝非普通胡饼所用油脂！周德福定是将剧毒的‘鸩羽’（鸩鸟羽毛淬炼的毒液）精心融入了大量蜂蜜和动物油脂之中，制成这剧毒的馅料！鸩毒本身无色无味，混入油脂蜂蜜，足以掩盖其微弱的腥气，更添甜香诱人！”
她拿起银针，小心地探入那糊状物中，再抽出时，针尖并未变黑，反而沾上了一层油腻的黄色：“寻常银针试毒，对鸩毒这类特殊毒物往往无效。而‘醉梦散’本身毒性轻微，其恐怖之处，在于它能与鸩毒这类烈性神经毒素产生可怕的协同！鸩毒迅速麻痹肢体，令人动弹不得，窒息绝望；而醉梦散则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将这份绝望和内心的恐惧无限放大，扭曲成最恐怖的幻象！”
林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落在陈三那张凝固着惊骇的脸上：“所以，陈三在吃下毒饼后，短短几息内，并非仅仅感受到肠胃剧痛和窒息。他更‘看’到了！看到了周德福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浑身焦黑、流淌着黑血、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云霓班冤魂！郑莺那刻着‘冤’字、流着血泪的脸，就在他眼前！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陷入癫狂的幻觉，四肢瘫软，连呼救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冤魂扼住喉咙，拖向地狱！而此时……”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周德福，那个真正的恶鬼，正从地道挡板的缝隙里，欣赏着陈三被自己心魔幻象折磨的丑态！然后，在陈三精神彻底崩溃、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一刻，他才如同幽灵般出现，用那支金簪，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这一击，与其说是杀人，不如说是……解脱！是周德福对猎物最后的嘲弄！”
“幻象……自戕……”沈砚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周德福的毒计，阴狠歹毒至此！不仅杀人，更要诛心！让陈三在极致的恐惧和幻觉中走向死亡，甚至死后留下的表情，都完美地“印证”了冤魂索命的假象！若非林岚这神鬼莫测的验毒奇术，谁能看破这连环毒计中最隐秘、最恶毒的一环？
“好一个……醉梦散混鸩羽酒！好一个……幻象自戕计连环！”沈砚猛地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牵动伤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嘴角再次溢出黑血，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疯狂，“周德福……你这恶鬼……死得太便宜了！”
林岚迅速上前，再次将护心药丸塞入他口中，同时按住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大人！冷静！此毒最忌气血翻腾！”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沈砚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的怒火。他死死盯着青石台上陈三的尸体，又看向那碟散发着妖异幽蓝的药水，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无力垂着的、麻痹感越来越强烈的右臂伤口上。
“醉梦散……鸩毒……”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让他遍体生寒，“岚儿……你说……刺伤我的……那枚淬毒柳叶镖……是否……也混入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