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如同一位沉默而严酷的巨匠,用寒风和霜雪为云梦泽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覆上一层素白而坚硬的壳。刘邦援助的粮食物资如同及时雨,却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存活,远谈不上温饱。每日的口粮被严格配给,掺着野菜和碾碎的干薯,熬成稀薄的糊粥。地窝子里,人们挤靠着相互取暖,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花。孩童的啼哭因饥饿和寒冷而显得有气无力,很快又被大人低声的抚慰或疲惫的叹息所掩盖。
生存,在此时褪去了一切矫饰,露出最原始、最坚韧的底色。
苏轶(扶苏)的地窝子与旁人无异,甚至更为简陋。他将相对完好的御寒衣物优先分给了伤员和体弱者,自己只裹着一件厚重的旧毡袍。每日清晨,他与最早起身的民众一同,在寒风中清理窝棚顶的积雪,检查那些简易的、利用陶管和地热原理构筑的取暖烟道是否通畅。他的手和脸冻得通红开裂,却从无怨言。
他的身影,成了这片白色荒原上最稳定的一座冰凋。沉默,坚韧,与所有人一同承受着苦难。这种无声的共担,比任何激昂的演说都更能凝聚人心。人们看着泽主碗里同样稀薄的粥水,看着他亲手为冻伤的老匠人涂抹简陋的冻疮膏,心中的怨怼与绝望,便奇异地化作了某种认命般的平静与坚持。
“熬过去,开了春就好了。”这样的话开始在人群中低声传递,成了一种支撑精神的咒语。
在生存的夹缝中,技艺的微光并未完全熄灭。百工坊的炉火因燃料紧缺无法常燃,但鲁云带领着匠人们,利用难得的晴日,在露天里搭建起简易的工棚,继续着对那“渍钢”之法的摸索和改良。新打造出的几把铁锹和锄头,虽然数量稀少,但其耐用程度远超旧物,被如获至宝地分配给开垦冻土最得力的几组人手。
陈穿的伤势在珍贵药材的调理下,缓慢而稳定地好转。他已能靠着被褥坐起,精神好时,便让弟子将那些黑色金属板的拓片和星图临本拿到面前,用虚弱的声音,指点着其中的关窍。他的思路愈发清晰,判断也更为惊人。
“主公,老夫反复推算,此物绝非……人力一时可及。”陈穿指着星图上一条连接数个特定星辰的曲折线路,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看此线走势,暗合《周髀》所言‘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之序,却又更为复杂精密。更奇者,是这金属板上纹路,与星图某些节点……竟有呼应!似是以天象为图,以金板为钥……其所指,恐非人间之城,而是……而是某种‘法仪’!沟通天地,引动……不可思议之力!”
沟通天地?引动不可思议之力?
苏轶听得心头剧震。这已远超机关巧术的范畴,近乎玄学。但陈穿眼神中的确信与狂热,又让他不得不深思。墨家学说本就包罗万象,后期更与阴阳五行、天文数术多有交融。若这“核心”真是墨家最高智慧的结晶,涉及某些对自然伟力的理解和应用尝试,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这“力”究竟是什么?又如何“引动”?
“先生之意,此物或许……能引发类似‘崩石’之威?甚至……更甚?”苏轶试探问道。
陈穿却缓缓摇头:“‘崩石’乃借地利,蓄人力,仍是‘器’之范畴。而此物所示……更近乎‘道’,是‘理’之运用。老夫愚钝,难以尽解。或许……需要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乃至……特定之人,方能窥其门径。”
线索愈发缥缈,却也更加诱人。苏轶将陈穿的推断深埋心底,吩咐弟子好生照顾,并严令对此事保密。
外部的情报并未因寒冬而断绝。老默手下的锐士,冒着风雪,如同雪原上的孤狼,持续监视着鄳县鬼哭林与周边动向。这一日,终于有新的消息传回。
“主公,鬼哭林沉寂月余后,五日前,有一支约五十人的队伍进驻,皆黑衣劲装,行踪诡秘。”回报的锐士低声禀报,“他们未带大队辎重,但携有数个密封严实的铁箱。更蹊跷的是,昨日有一名衡山国低级军官,单人匹马,秘密进入林中,约一个时辰后方才离去。”
衡山国军官?“黑鸮”果然与吴芮有染!而且,是在龙且死后,项羽势力暂时收缩的情况下,双方的接触仍未断绝!吴芮这只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依旧与“黑鸮”保持某种合作?还是……“黑鸮”在项羽之外,另有主子,甚至能影响衡山国的部分势力?
“可知那军官所属部曲?官职姓名?”苏轶追问。
锐士摇头:“距离太远,难以辨认。但观其甲胄制式,似是吴芮中军亲卫。”
中军亲卫!这意味着接触的层级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