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熊猫物流总部大门外。
混乱达到了顶点!
挤兑的人潮如同失控的洪流,冲击着临时搭建的、已经摇摇欲坠的木栅栏。哭喊声、咒骂声、推搡声、木料断裂声混杂在一起。谣言如同最毒的瘟疫在人群中飞速传播:“粮仓烧了!粮票是废纸!”“快抢啊!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在这绝望的喧嚣即将彻底吞噬理智的临界点——
“哗啦!”
总部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猛地从内向外被推开!
李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沾满黑色的烟灰,脸上带着擦痕,衣服破损,模样狼狈不堪。但他站得笔直,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混乱的迷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高高举起的右手!手中紧握着的,是几张被火燎得焦黑、边缘卷曲、沾着污渍和可疑暗红色痕迹、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破纸片!
所有人都愣住了。喧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无数双赤红、惊恐、绝望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几张随风飘摇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焦糊纸片上。
李拾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人群外围,一个被挤得歪倒在墙根、挑着担子、吓得瑟瑟发抖的卖胡饼老汉。老汉的担子都差点被掀翻,几个刚出炉、焦黄喷香的胡饼滚落在泥地上。
李拾分开人群,无视周围呆滞的目光,径直走到那吓得魂不附体的老汉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一张最破、最黑、几乎只能辨认出半个熊猫图案的粮票,递了过去。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火场里钻出来的煞星,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比抹布还脏的破纸片,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买饼。”李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诡异的寂静。
老汉看着李拾沾着烟灰和血迹的脸,看着他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低头看看那张递到鼻子底下的黑纸片,牙齿咯咯打颤。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如同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用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捏住了那张焦糊粮票的一角。
入手粗糙,带着烟熏火燎的糊味,甚至还有点黏腻…
老汉闭上眼,仿佛认命般,哆嗦着掀开担子上盖着干净白布的箩筐,看也不看,飞快地抓起三个最大、最焦香酥脆的胡饼,用油纸胡乱包了包,塞到了李拾手里!然后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猛地缩回手,紧紧攥着那张黑乎乎的粮票,整个人蜷缩起来,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整个街道,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李拾手里那包着三个胡饼的油纸包,再死死盯着老汉手里那张沾着油污和指印的、焦黑破烂的粮票。
李拾看也没看那胡饼,更没看那老汉。他当着成百上千双眼睛的面,慢条斯理地揭开油纸,拿起一个还烫手的胡饼,用力咬了一大口!
“咔嚓!”
酥脆的饼皮碎裂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清晰得如同惊雷!
他旁若无人地咀嚼着,麦香四溢。
然后,他举起剩下的两个胡饼,对着呆若木鸡的人群,扬了扬。
“看清楚了?”李拾的声音带着食物咀嚼的含混,却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心上,“焦糊的粮票,一样买烧饼!粮票,就是钱!”
“……”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轰——!!!”
更大的、更狂热的声浪,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猛地爆发出来!不再是恐慌的挤兑,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沸腾!
“粮票!能买烧饼!真的能买!”
“不是废纸!东家拿烧糊的粮票都买到了!”
“粮票就是钱!是钱啊!”
“让开!老子不兑粮了!老子要去买肉!买布!买酒!”
人潮的方向瞬间逆转!如同退去的潮水,又如同找到了新目标的洪流,呼啦啦地朝着各个商铺、集市的方向涌去!有人当场挥舞着粮票冲向附近的肉铺,有人激动地抱着孩子冲向布庄,更有人直接学着李拾的样子,拿着粮票冲到旁边吓傻了的馄饨摊前:“老板!来碗馄饨!粮票付账!”
挤兑的恐慌,被一个烧饼,硬生生砸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狂热的、对粮票作为流通货币的信任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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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前门大街,“日升昌”票号。
曾经门庭若市、象征着晋商八大家金融霸权的华丽厅堂,此刻空荡得能听见回声。光可鉴人的水磨青砖地面,倒映着屋顶描金绘彩的藻井,却只照出一个形单影只、失魂落魄的身影。
掌柜姓钱,此刻正呆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他面前的红木大桌上,孤零零地躺着一张制作极其精美、印着“北元汗庭草原振兴债券”字样的纸片。面额一百两,年息三成。几天前,它还是被无数人追捧、能换真金白银的“硬通货”。
而现在?
钱掌柜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拈起那张债券。指尖能感受到上等纸张的细腻纹理,能看到那繁复的防伪暗纹,能看到“年息三成”那诱人的字眼。
但这一切,都成了绝妙的讽刺。
窗外,隐隐传来鼎沸的人声,那是属于熊猫粮票的声音。
钱掌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开始折叠那张曾经价值百两纹银的债券。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横折,竖折,再折…很快,一张精美的债券,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只小小的、棱角分明的纸船。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蹒跚地走到票号后门。门外,是一条散发着淡淡腥臭味的狭窄阴沟,浑浊的污水缓缓流淌。
钱掌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纸船,放在了黑绿色的水面上。
纸船轻轻晃了晃,承载着曾经的财富梦想和如今的彻底败亡,随着污水的流淌,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漂了出去。
它漂过票号后巷斑驳的墙角。
漂过几块断裂的青石板。
漂进了一座低矮石桥的桥洞阴影里。
就在纸船即将被桥洞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桥洞的另一边,阳光刺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
成百上千的百姓,男女老少,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他们手里紧紧攥着的,不再是银锭铜钱,也不再是精美的“草原债”,而是一张张印着熊猫图案、朴实无华的“大明粮票”!队伍的前方,一面崭新的杏黄色“熊猫粮票便民兑换&存储点”旗帜,在阳光下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纸船在桥洞的阴影里打了个旋,轻轻撞在了排队人群最外围一个汉子沾满泥点的裤腿上。
那汉子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上这只奇怪的小纸船,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抬脚,随意地把它拨开,仿佛拂去一片碍眼的落叶。他的目光,和他的所有心思,都牢牢锁定在前方那面杏黄色的旗帜上,充满了期待和安心。
纸船在浑浊的涟漪中摇晃了几下,最终沉入了阴沟的黑暗深处,再无踪影。
而桥洞外,那代表着信任与新秩序的粮票人龙,在初夏的阳光下,向前延伸着,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