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铁皮喇叭,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深吸一口气,对着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开场白,可惜因为紧张和激动,声音又尖又飘,还带着点破音:
“肃——静——!都——给——我——排——好——队——!”
“听好了!识字儿的!会扒拉算盘珠子的!站左边那个棚子!那边有考卷!写名字算加减法!”
“有膀子力气!能扛大包走十里的!站右边棚子!那边有石锁!拎起来走两步瞧瞧!”
“想进后厨颠勺的!想穿针引线做绣活的!站中间那个棚子!带把手的锅和绣绷等着呢!”
“一个一个来!别挤!挤也没用!插队的一律叉出去!永不录用!”
吼完,李小二把喇叭往旁边一丢,蹭地跳下木台,一屁股坐到中间最大的那张面试桌后面。桌子前瞬间排起了长队。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第一位选手:独臂老兵。**
老兵走到桌前,仅存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牌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李小二(努力严肃):“大叔,您这…身板,想应聘啥岗位?”
老兵(声音洪亮,带着辽东口音):“报告…掌柜!右手没了,左臂能提两百斤麻袋!看仓库,巡夜,绝不含糊!”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锐芒,“当年在辽东,鞑子围了烽燧,老子…咳,我!就凭一条胳膊,一把破刀,守了三天三夜!没让一个鞑子爬上来!”
李小二(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好!要的就是这股子狠劲儿和责任心!仓库夜巡队队长!就你了!工钱按队长级开!记上!”旁边负责登记的伙计赶紧奋笔疾书。
老兵身体猛地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挺直胸膛,对着李小二重重抱了抱拳,转身大步走向“护卫”棚区,背影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第二位选手:怯生生浣衣女。**
浣衣女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掌…掌柜的,俺…俺想试试厨娘…”
李小二(放缓语气):“大姐,会做饭不?在家常做啥?”
浣衣女(稍微放松):“会…会熬粥,烙饼…家常菜也…也会点…”
李小二(来了兴趣,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烙饼?能烙多大?有这么大吗?锅盖那么大?”
浣衣女被这夸张的动作逗乐了,紧张感消散不少,忍不住噗嗤一笑,也用手比划了一下,声音大了点:“能…能比那还大点哩!俺家男人一顿能吃三张!”
李小二(一拍大腿):“成!就冲你这烙饼技术!后厨帮工!先去烙两张样品饼!过关就留下!管饱!”他指了指后厨棚子。
浣衣女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脚步轻快地跑了过去。
**第三位选手:油头粉面混混。**
混混嬉皮笑脸地挤到桌前,一股劣质脂粉香风扑面而来:“嘿嘿,小掌柜,您看我这身板,这机灵劲儿,当个跑堂领班…”
李小二(鼻子猛地一皱,露出极度嫌弃的表情,用手在鼻子前使劲扇风):“嚯!离远点离远点!身上啥味儿?熏死个人!我们‘熊猫驿站’是便民利民、清新脱俗的地方!不是秦淮河边的画舫!你这脂粉气太重,影响我们企业形象!pass!下一个!”他挥挥手,像赶苍蝇。
混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想纠缠,被旁边两个膀大腰圆的驿卒“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队伍。
**第四位选手:怀抱书本老秀才。**
老秀才颤巍巍递上名帖,上面写着“童生王守拙”,语气带着读书人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老…老夫…”
李小二(挠头):“老先生,失敬失敬。不过…咱这暂时不缺账房先生了,跑堂吧…您老这身板…”他看了看老秀才单薄的身形和花白的胡子。
老秀才急了,也顾不上矜持了,语速飞快:“老夫!老夫可以教伙计们识字!开蒙!写招牌!写告示!写银票封签!保管写得方正大气!比那钱庄的也不差!”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书,仿佛那是最后的筹码。
李小二(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宝藏):“哎哟!人才啊!扫盲班!企业文化!形象工程!这不就齐活了嘛!”他激动地站起来,“王老先生!‘夜班神教’扫盲班总教习!就您了!专门教伙计们认字算数写家书!工钱从优!年底…发双份笔墨纸砚!”
老秀才愣住了,随即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连连作揖:“多谢掌柜!多谢掌柜知遇之恩!老朽…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李小二金句频出,时而犀利如刀(怼混混),时而跳脱如兔(比烙饼),时而眼光毒辣(识老兵),时而慧眼识珠(聘秀才)。虽然面试桌被拍得砰砰响,嗓子也快喊哑了,但效率却奇高无比!队伍在他时而严肃时而逗比的主持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蠕动着。
一万人的缺口,在这条由无数底层渴望、生活所迫和一丝丝对未来的希冀汇聚成的、蜿蜒数里的人肉长龙面前,似乎…也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
棚区后方临时搭建的二层小木台上,李拾默默看着下方喧嚣而充满生机的招工现场,看着李小二那忙碌却逐渐褪去青涩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仿佛看到,一万颗螺丝钉,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精准地拧向“熊猫驿站”这台即将轰鸣启动的庞大机器。